江易寒的脸被阴霾笼罩着,他又说话了,却是朝心叶说的:“抬起头来。”
心叶应声抬起了头,楚楚可怜的样子,真是叫百里相心中生出怜爱。
心叶眼中蓄着泪,将她水汪汪的一双眼睛衬得越发的动人。
江易寒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声问道:“你在天香楼做了多久?”
“回殿下的话,三年零七个月。”
刘瞒和张逢应听了这话,被吓得几乎要跌落椅子。
“在座的这些大人,除了…”江易寒冷冷地看了眼许术,硬生生止住了话头,“在座的这些大人,都有哪几位包过你?”
“心叶不敢说。”心叶羞羞怯怯地低下了头,眼神却幽怨地掠过许术。
许术从未同她亲近过。
许术每次去天香楼,一定会点她。
哪怕她此刻正在陪付了大价钱的刘瞒和张逢应,许术也肯等她,等多久都肯等。
可是,许术每次点她,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吹拉弹唱,斯文有礼得过分,从未逾矩。
之前,心叶还心怀幻想,觉得许术这是心里真的有她,尊重她,不肯唐突她。
现在,她却明白了。
她不过是那位的影子,贵人的替身。
“但讲无妨。”江易寒的声音,寒意更盛。
心叶鼓起勇气,讽刺似的看着刘瞒,“包过我的,有刘大人,还有张掌柜。”
刘瞒“哎哟”一声,几乎要钻到桌子底下去。
张逢应却是冷汗如雨下,两股战战,几乎要当场便溺。
“哦?”江易寒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声音含着冰刀一般的冷意。
心叶心一横,不管不顾地说道:“不过刘大人有心无力,从未碰过我,和我有过肌肤之亲的,座上这些大人里,只有金光阁的张掌柜。”
张逢应面如土色,抖得连屁股下的椅子也跟着发抖。
江易寒却语声淡淡:“除了张掌柜呢,还有没有其他人?”
说着,江易寒那冰冷刺骨的眼神,便望向了许术。
许术不敢抬头,只觉耻辱至极。
心叶很是笃定,“座上的,再无旁人。”
“那除了座上这些呢?”
心叶有些犹豫,“心叶自四岁卖入天香楼,自幼勤习琴棋书画,直到十四岁,刘妈妈才叫我出去见客。心叶的第一个客人,是一个旅居至昭阳的南方客商,他包了我两年,去年才离开昭阳,回了南方。”
“南方客商?卖什么的?”
“卖茶叶的。”
江易寒偏头,廖英很会看眼色,走了过去,低头附耳过去,听江易寒说了句什么,便走了出去。
“继续说。”
心叶的表情有些委屈,“请殿下信我,我是万不敢在殿下面前说谎的。”
“是,我信你。然后呢?”
“然后便是刘大人和张掌柜了,张掌柜出价很高,刘妈妈无法拒绝。不过张夫人管教甚严,张掌柜也不能时常溜出来见我。刘大人虽能时时见我,可刘大人雄风不比当年。”
如此直白地连说两次同漕运总督刘大人的闺房私事,在场诸人的面上皆是有些挂不住,顾若云却是半句都听不懂,不住和百里相耳语,问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百里相依然淡定,甚至不肯压低声音:“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刘瞒是个太监的意思。”
顾若云羞得满脸通红。
里厅顿时鸦雀无声。
百里相的这句话,说得有些声音过大了。
刘瞒瞪着眼睛看向百里相,表情怔愣且卑屈。
江易寒倒是有些难为情了,他干咳一声,摸了摸鼻头,声音缓和了几分:“你若敢虚言半句,我立刻便叫人打死你。”
“心叶不敢,心叶不敢…”心叶终于哭出了声,看向许术,眼神悲戚中带着怨恨。
哭了一阵,心叶忽然呜咽着说道:“心叶的心上人,很少来天香楼看我…”
许术登时无地自容,头几乎要埋到膝盖上。
当年,他不敢为自己争取。
现在,他仍是不敢与张逢应交锋。
张逢应是二皇子的狗,还是最忠诚的那一条。
饶是他许术身为陪都户部尚书,他却仍是不敢对二皇子的狗怎么样。
这时,廖英走了回来。
他走到江易寒身侧,二人面无表情地说了几句什么,廖英便再次坐了回去。
江易寒看了眼张逢应,淡淡道:“罢了,张掌柜正值壮年,贪图些美色也没什么。”
张逢应如蒙大赦,长出一口气,停止了打摆子。
“至于你,”江易寒看向跪在下首的心叶,“你也起来吧。你不用回天香楼了,从此以后,便在我的府上享享清福吧。”
心叶不知江易寒究竟是什么意思,却知道自己终于得救了,自她四岁被卖入花楼子里,她就盼着这被赎身的一日。
虽然,眼前情形和她所想相差甚远,可她到底是从那个肮脏的泥沼里脱困了。
“心叶谢过二殿下,心叶谢过二殿下,心叶感激不尽,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二殿下…”
江易寒却是冷笑一声,“谢什么?你到我府上,也不是来养尊处优的,我不过是给你个丫鬟当当,该扫洒擦洗的事务,一样也不能少。”
心叶心中更是一喜,头磕得更加卖力了,“心叶谢过二殿下…”
廖英走了过去,领着心叶退下了。
陈兴看了眼江易寒,不咸不淡地叹道:“二殿下真是佛口圣心,心善至此,我这把老骨头都敬佩得紧。”
“陈相谬赞了。”江易寒偏头,皮笑肉不笑。
“不过我听闻,这陪都昭阳真正的大善人,却是如意阁的女掌柜,”陈兴冰冷的目光望向百里相,“为民除妖,为民亲制护身符,护佑一方百姓,可是比除妖司和伏魔司都更卖力气呢。”
谢清明和严裕尴尬对视,不知自己是出声好,还是沉默好。
百里相只是挑眉看向陈兴,等着听他的下文。
“今日本想歌舞助兴,谁曾想却叫这天香楼来的歌姬败了兴致,实在可惜。我听闻百里姑娘颇善射艺,弦无虚发,有没金饮羽之能,何不施展一番,给我们助助兴呢。”
陈兴说得轻巧,辱的却是百里相的面子,将她同天香楼的歌姬相提并论,混为一谈。
百里相的脸上却不见怒色,只有玩味。
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
在家时,她是执掌刑罚、铁面无私的女判官。
大家皆敬她畏她,无人敢当着她的面,冷落她半分。
现在,她离家万里,也终于有人敢当面落她的面子了。
还不待百里相说点什么,陈兴的身旁,忽然有一道寒气逼人的视线,直直地盯着他。
江风启的目光,寒光闪闪,冷硬似刀,几乎要将陈兴的身上,射出一个窟窿来。
“陈相这是何意?”江风启森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