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乾一边细细思索,一边小心压下逐渐升腾的心头怒火。
他明白,此时出现并不是最佳时机,必须静待合适的破局之点。
厅堂内,李城首的脸色已经乌云密布。
他和钦差对视了一阵,沉凝着开口:“大人,难道下官一片赤诚,还敌不过几篇流民的飞语传言?!”
钦差抬了抬眼皮,语气讽笑:“人言否,要看调查——至于你的一片赤诚嘛……”他拖长尾音,随即微微眯眼。
“你口口声声要证明清白,那也好办。”
钦差重重一拍桌案,语气如寒冰,“限你三日之内,将宁川战后的一切资源调配、兵马变动,呈交本官审阅!”
钦差犀利的眼神扫过李城首,剑拔弩张的气息一下在堂中弥漫开,让人喘不过气。
李城首拳头紧了又紧,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他明白,此番已经覆水难收。即便表面再镇定,也无法轻易挽回眼下的局面。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眉宇间的沉重仿佛霜砌了三分:“谨遵大人指示,下官必不敢怠慢。”
钦差冷冷点点头,随即挥手:“不必多言。今日就到这,你且退下吧。”
李城首一拱手,慢慢转身。
凭着腰背的挺直,尽力将压力掩盖在躬身之间。
他朝厅外走去,鞋底摩擦着地板,发出低沉的声响。
“这一趟,真是麻烦了。”
离厅堂不远,李城首嘴唇微启,低声喃喃。
而此刻的陈乾也正从暗处缓缓走来。
“老弟,你听到了吧……”
李城首抬眼看向他,眼底满是复杂情绪,既有震惊愤恨,又夹杂着浓浓的不解。
“嗯,不止听到了,也看清了。”
陈乾抬手拍了拍李城首的肩,低声说道。
目光却依旧冷冽如霜,“这位钦差大人,口口声声说要查明你是否‘拥兵自立’,实际上,对宁川此役背后的真相却视而不见。”
“如果说他们不知天机阁的存在,未免也太过荒谬。”
他语气沉静,却充满着一丝嘲弄。
“那你说……”李城首用拳头抵了抵自己的太阳穴,满脸疲惫,“天机阁,和这朝廷……到底勾连到什么程度?”
陈乾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步往门外走去,清冷的月色洒在他挺拔的身影上,显得愈发深邃。
肩后的声音,沉冷如利刃入水:“天机阁的渗透,已经深入朝堂。否则,钦差不该……”
“如此,盯住北境军不放。”
两人沉默片刻,便各自陷入思索。
宁川的夜风,冷入骨髓。
李城首看着陈乾沉默孤冷的背影,内心的不安竟未缓解分毫,反而愈发浓烈。
他张了张嘴,想要问些什么,却被那缄默的气氛压得发不出声音。
片刻后,陈乾缓缓停步,站在廊外的青石地上,一头黑发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他的面容藏于阴影,但月光洒下时,照亮了他那双深邃如渊的瞳孔。
仿佛无声诉说着一个事实,乱世的棋盘,正在逐渐完成某种邪恶的布局。
“那钦差,不对。”陈乾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像是午夜推动某种命运走向的钟声。
“哪里不对?”李城首眉头一皱,快步跟上,神情间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
“你我皆清楚,朝廷此番动作绝不单纯。”
“可是,他们连天机阁的存在都要故意忽视?陈乾,难道这钦差本身......”
“天机阁。”陈乾吐出三个字,语气冰冷,“李大人,你以为天机阁只是一群江湖人士集结而成的势力?”
“你以为他们仅限于控制几座城池,发动几场小规模的战斗,就能掌控局势了?”
“错得离谱。以他们的手段,指引当今天子做出某些决断,又有何难?”
短短一句话,让李城首眼神猛然一震,接连倒吸两口凉气。
他拧紧的眉头几乎攥成了川字,额角的青筋也随着他的情绪波动越发明显。
他沉声反问,“陈老弟,你的意思是......”
“眼下的局势,连朝廷都已被天机阁暗中引导?这......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陈乾的目光冷厉如刀光,他没有回身,只是直视着远方的黑暗。
“天机阁早年作为一个江湖势力崛起,凭借的便是对局势的敏锐嗅觉。”
“他们从不贪多、不露锋芒,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够做到......”
“无声无息间渗透到朝堂深处。”
“你以为他们的力量止步于宁川之地?”
陈乾语气更冷了一分,“不。若我猜得不错,天机阁的布局远在你我之外。”
“施压北境军、扰乱边境稳定,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但绝不是全部。”
此刻的陈乾,语气虽平静,但却如雷霆霹雳炸开在李城首耳边。
让那位戎马多年的城主,竟在无意识间绷紧全身,额上已溢出了一层薄汗。
“老弟!”李城首情不自禁地拔高了音量,额前的胡须微微颤抖,“你到底在说什么?”
“难道连当今圣上,也被天机阁牵着鼻子走!?这、这未免太骇人听闻了吧!”
“骇人听闻?”陈乾终于转过身来,冷冷扫了他一眼,眼底带着三分嘲弄,七分寒意。
“李大人,别忘了圣上用了多少年登基,又用了多少年站稳脚跟。”
陈乾顿了顿,抬手缓缓在空中指了一个方向,旋即轻声说道:“江湖是江湖,朝堂是朝堂。这两者从来没有一线之隔。”
“更何况,天机阁这样一块连江湖中人都忌惮的毒瘤,若想影响朝堂,方法百八十种。谋士、言官,甚至......钦差。”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千斤重量,不容反驳。
“圣上勤于治国却并非圣明中兴,甚至,这位天子从即位之初便已困难重重。”陈乾忽然目光一冷,锐利如锋,“而天机阁,正是趁着这乱世内忧外患,逐步盘踞,将情报触手深入朝堂每一个中枢节点。”
李城首闻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咬紧了牙关,双拳暗攥,却没有吭声。
他不是不明白。
陈乾说得对,圣上即位这些年来,外有边关强敌环伺,内有争权夺利的宗亲藩王,若非手段犀利、雷霆镇压,如何能保江山基业不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