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莱郡城旁,军营。
两人再度陷入僵持。
亓官拓微微喘息,笑着说:“呼,你这天子使者是怎么当的?突然间就动手,这是什么意思?”
张朝冷漠地盯着他,手上用力,就好似想生生把对面人的手腕折断。
“我再问一遍,你身上的文气是怎么回事?”
亓官拓乐了,挑眉道:“我找人调理武气,关你什么事?又不是找你的文士,你干嘛这样大动肝火?”
“哦,等等,我忘记了一件事……”
他恶劣眯眼,挑衅道:“你已经被那人解除了效忠关系,现在你根本没有文士。”
“哈哈哈!”
*
张朝知道面前人一直在试图激怒他。
他一贯自律克己,将“君子慎独”当作人生信条之一。放在平时,他绝不会因为这三言两语而愤怒。
可现在……
张朝的表情愈加严肃。
如果在场有熟悉他的人,就定会知道这位将军已经怒发冲冠,即将爆发。
——方才就在亓官拓俯身时,张朝敏锐地嗅到了一丝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
就如同雨后密林,就如同雪原青松,湿润而又清凉。
是那人的文气独有的味道。
这股气息曾围绕张朝身周,渗入他的骨骸,与他的武气交融,强势地插入他的五脏六腑,直至他的一切都染上馥郁。
张朝绝对不会忘记、也不会认错!
这就是汝阴侯诸葛仲珺的文气……
为什么、面前这幽州人身上,会有那个人的味道?!
忽然,张朝面色平静下来。
眼神却如刀。
对于武者而言,没什么事能比得上他们的文士更令他们牵肠挂肚,时时担忧。
倘若他们的文士受制于人,他们定会感受如狂风骤雨般的愤怒,从而进行至死方休的报复。
……更何况,诸葛琮并不仅仅是他的文士而已。
注视着亓官拓,张朝缓缓吐出一口气,武气二度震荡、倾泻。
——他要动真格了。
*
诸葛琮翻书的动作忽然一顿。
【诶?怎么了?快翻啊!我还想往下看呢……】印章不明所以,在他心中催促,【女主到底有没有扇那一巴……】
【安静。】诸葛琮制止印章的唠叨,站起身在亭边遥望。
印章安静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便又说话:【怎么了吗?诸葛琮,突然这么严肃……】
诸葛琮:【我感知到了张子辰的武气。他在打架。】
印章大惊:【张子辰?!他不是应该在并州吗?怎么突然也跑来了青州?】
它碎碎念道:【最近咱们没再认识什么姓张的吧?而且他也没兄弟姐妹啊,也没听说有什么剿匪活动,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而且,他在打架?跟谁打?总不能是亓官拓吧……】
诸葛琮微微蹙眉。
太阳即将落下,璀璨余晖在枫叶上晃动,将枫叶下苍白的人也映照出几分朦胧血色。
远方的风,携带着高阶文士才能隐约察觉的武气,吹动着诸葛琮漆黑的发梢。微微扬起的弧度,就如同有人轻柔将它挑起,温柔地抚摸。
【……我得去看看。】
听了这话,印章很是惊异,大呼小叫道:【嗯?你竟然会这么积极?今天太阳难不成是从西边升起来的?】
诸葛琮抿唇,向一旁疑惑中带着一丝心虚的亓官征道:“亓官长延跟人打起来了。我下山去看看。”
亓官征想起大兄的嘱托,还想再挣扎一下:“仲珺,我觉得大兄他应该能自己……”
他还没说完,诸葛琮便已经走到了安静吃草的白马旁:“下山时记得把火熄了,你腿脚不便,就先在这里等着,过会儿我再上山找你。”
亓官征哪里会让他独自下山。
哪怕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听话地将火灭了,唤出白马爬上去,在心中对大兄道了个歉,委委屈屈跟在诸葛琮身后。
“哎,仲珺!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驾——”
*
亓官拓再度将对面那疯子的腿踹开,狠狠抹了把嘴角。
看着手上的鲜红,他气笑了。
“张子辰,你是疯了吗?怎么招招都往脸上招呼?就这样看不惯我这张……”
他话还没说完,张朝又是一拳打来,力道重得令亓官拓怀疑人生。
原本他还看在天子、以及自己那不足为外人道的计划的份上留有三分余地。
现在被毫不留手的张朝按着打了一会儿,终于被打出了真火气。
他狠狠将口中咸腥吐出,冷笑起来,主动迎了上去。
——呵,死斗是吧?张子辰,真当自己拳脚功夫天下第一了不成?
论打架,他亓官长延什么时候怕过!
再用上全力、不再留手后,他便发觉张朝的动作有时会有些怪异、或者说迟缓。
呵,就这功夫,还敢来挑衅他!
亓官拓冷着脸,在两人又过了数十招后,便抓住那一瞬的机会,狠狠一脚踹在张朝肋下!
这一脚很重,他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想要给这一直打他脸的家伙一个教训。
哪怕依照张朝九品武者的体格,也得被打得退后几步,然后亓官拓就能顺势而上,接着一拳打在……
张朝、张朝蓦地吐出一口血,气息忽然灰败下来!
旁边的猛虎也气势一泻。
这大大出乎亓官拓的意料!
……怎么回事?难不成自己的拳脚进步了?
亓官拓猛收回想要补刀的拳头,硬生生顿在原地,神色惊疑不定。
不对,不是他进步,而是张朝根本没有防御到……这人的动作过于缓慢了!
以张朝的实力,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除非……
“你是疯子吗?!受着伤还要找人打架!你要是死在这里,我哪怕跳进黄河都没法跟朝廷交代!”
亓官拓崩溃了。
张子辰,你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在碰瓷吗!?这就是在碰瓷吧!
*
张朝面无表情地将唇角的血渍抹去。
视野尽是一片鲜红。
将近七年前受的伤似乎被亓官拓一脚踹得裂开,温热的液体正顺着胸膛流下,与衣物粘连在一起。
这股温暖稍微缓解了他心中的寒冷,也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嗓子有些发痒。
他咳嗽了两声,有腥甜的液体从口中溢出。
张朝很随意地再度抬手将它们擦去,依旧望着亓官拓,沙哑道:“你身上的文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亓官拓看着这摇摇欲坠的天子使者,感觉自己比他还快要碎掉了。
“比起文气,你还是先看看自己的伤吧张子辰!你要是真死了,明天天子就能亲自派人来东莱把我押送去琉球岛挖矿!”
张朝不听。
这一次,他的伤势似乎恶化得格外迅速。他赤红的视野一阵阵发黑,头也有些晕眩。
但他依旧强撑着,盯着亓官拓逐渐模糊的身影:“咳、咳咳、你身上的文气、咳,到底……”
“我真服了你这疯子了!”
亓官拓第一次感到如此棘手又无奈,黑着脸想动手又不敢动手,只能憋屈地上前去扶他。
动作间牵扯到张朝刚刚捶到的地方,闷闷地疼。
……太特么憋屈了。
可张朝并不领情,一巴掌将他的手挥开。哪怕嘴像个水龙头一样呜呜吐血,却还是断断续续地说:
“到底、咳咳、怎么回事……”
亓官拓无助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我还想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呢……(幽州脏话),我这也太冤枉了。”
*
诸葛琮就是在那时候到达了军营附近。
可能是想着反正有两个将军坐镇,军营并无守卫,诸葛琮与亓官征很是顺利地骑着马深入军营。
这里似乎被龙卷风摧毁过,地面都被劲风摧残得坑坑洼洼。
军帐被撕得粉碎,到处都是碎布、碎木头……万幸没有人体碎片。
越走,亓官征就越惊讶。
……大兄所谓的“将人引去军营不让他出来”,原来是指将人带去军营狠狠打一顿,直到那人半身不遂没法下地啊!
只能说,很有大兄的风格。
但是这样对待天子使者真的没问题吗?更别说那人还是……
他悄悄瞥了诸葛琮一眼,在后者注意到自己前,再度直视前方、目不斜视地装作在担忧大兄。
距离中央越来越近,逐渐能够听到大兄在喊些什么。
他的声音竟然有些惊慌:“……张子辰!振作一点儿!你睁开眼啊!张子辰!”
亓官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