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禾曦在与他几步之遥时,停住了脚步。
她再一次说道:“沈大人。”
沈肃闻言点了点头。
她仰头望着面前的男人,而沈肃一双幽深的眼睛也正定着她看。
双目相向,目光相交的那一刻,李禾曦发觉男人的眼波深邃莫辩,目光无声的变了又变,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不由得避开视线,敛眸轻笑:
“沈大人,今日登门拜访是有一事想讨大人的首肯。”
沈肃眸底微微一沉,都化为意味不明的浅笑:“先陪我用膳吧。”
因着从外头进来,她双手被风吹的冰冷,她扫视了一眼案上的暖锅,冒着热气。
“既想讨我的首肯,却又不肯赏脸,这天下哪有所有的好事都给公主占了。”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她。
李禾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和试探。
她故作镇定道:“沈大人误会了,是我被这桌子美食吸引,还请大人莫要计较。”
沈肃脸上闪过晦暗不明的笑意:“公主,请上座。”
李禾曦趁着落座之时,如释重负的长舒了口气。
两人相对而坐,并没有人服侍,他拿起筷子自在的夹了一口。
沈肃问:“喝酒吗?”
顺着视线看过去,炉子上温着酒。
她摇摇头,“多谢沈大人,我不胜酒力,还是以茶代酒。”
沈肃闻言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执起炉子上的青瓷酒壶,往青瓷杯里续上。
“天气冷,你吃点酒,可暖身,”他脸上棱角线条使他不怒自威,“这是果酒,轻易不醉人。”
话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性。
不笑的时候是攻击,是审视,是庄严,笑的时候是压迫和不容置辩。
他的手搭在青瓷杯上,非常有耐心的在等待。
李禾曦缓缓伸出手。
目光落在他修长宽大的手指上。
她只犹豫了一秒。
避无可避,两人指尖相触,仿佛是冰与火在交织。
李禾曦的指尖不禁一颤。
她内心一阵惊怔,回过神立刻将酒杯接过。
捧着它一口下肚,暖意涌上。
沈肃修长的手指搭在自己一侧的青瓷杯上,他的眼神淡漠无痕,似有似无的落在她身上,像碾过去般,缓缓上升,最后停在她晕红的脸颊上。
李禾曦没有忘记今天到沈府的目的,她放下酒杯,“沈大人,今日我是代表陆府来和大人提亲的,大人身边的谘议参军蒋迅为人忠厚谦和,陆老夫人很是中意,想把陆家四娘子指配给蒋参军。”
李禾曦看着酒杯里清澈如水的酒水,若有若无的向上飘了一眼。
那双漆黑的眸子半点不见波澜。
沈肃开口道:“这是蒋迅的终生大事,何来问我,陆家应该问他本人。”
李禾曦早就料到沈肃会这般说,于是又道:“因着蒋将军是大人身边最得力的助手,若贸贸然向蒋参军互换庚帖,便有攀附之嫌,是以陆老夫人虽十分中意蒋参军为人,但也不敢行动,于是便托了我来问问大人的意思。”
沈肃抬眼,与李禾曦相视几秒,眼神平静无波,眸如深潭,读不出任何情绪。
他道:“他人内宅之事,我从不过问。”
李禾曦眼眸亮了一亮:“如此,我便归家告知陆老夫人。”
“这老鸭汤清淡醇美,不合胃口?”
她正要起身告退,沈肃突然问道。
李禾曦顿了一顿,解释:“闻着味便知沈府的厨子定是极好的,但我出府前已用过早膳,并不饿。”
沈肃点头,“外头天寒,你用一碗,不至于冷手。”
方才拿酒杯的时候,两手不免相碰,她的手指冰凉,想到这儿,李禾曦不免含了一丝羞愧。
她替自己布好一碗汤,浅尝了一口,味道却如她所想很是鲜美,于是,慢慢吃了起来。
沈肃也给自己盛了一小碗。
两人没有一句交谈,静得只有吃饭的声音。
踩着的青砖悠悠散发着暖意,闻着食案上的饭菜香气,李禾曦身体不自觉放松,眼皮子慢慢沉了下去。
对面的沈肃慢条斯理的用完汤,拿过帕子,轻轻擦了擦嘴。
一切优雅的完成后,他才起身走向对面。
沈肃朝她看去。
晦暗的眼底,汹涌的翻滚着。
无数次的梦里,就在这间暖阁里。
床榻上。
食案上。
窗牖上。
就连冰冷的青砖上。
都有他们的身影。
交\/织着。
他的嘴边含着笑,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指腹一点点往上,所过之处,引起她细微的颤抖。
许是睡的不安稳,极具侵略性的檀香骤然钻进了鼻间。
她脸上感受到了冰凉凉。
羽睫轻扇,嘴里轻颤而出:“陆之远…”
他抬眸。
眸光深处积攒着阴暗的情绪。
仿佛要吞噬一切。
他走到窗牖前,推开窗看向院中。
那一朵朵洁白的玉兰花在风中摇曳,似娇弱不堪般,吹了一地,粘上了泥土。
冰冷的风顺着半开的窗子呼啸而来。
因此过错了李禾曦嘴里的下一句:“你去死…”
案台上一盏一尺多高琉璃罩的花灯,在室内跳动着。
她微微睁开眼。
昏昏沉沉的揉了揉眼睛。
轻轻抬起眼睫,眸中还尚存几分迷离和朦胧。
视线渐渐清晰后,眸子里倒映着的是一张男人的侧脸。
点点灯火投在他半张脸上,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冷硬的线条,模样矜贵淡然。
他眼神恣睢,声音像击玉般冰冷,打破了寂静,浮浮的钻进李禾曦耳中。
“醒了?”
李禾曦瞬时清醒。
她慌乱的“啊”了一声,而后意识到她自己居然在这里睡着了,不由尴尬道:“我还从未如此失礼过,让沈大人看笑话了。〞
说完,她扭头望了一眼窗牖外的情况。
琼枝玉叶,阳光普照。
忙起身说:“我先告辞了,沈大人。”
沈肃点头也跟着起身。
她十分有理,示意沈肃不用起身相送。
然后转身快步出了屋内。
风悠悠吹来,李禾曦心头那莫名的焦躁感顿时去了一些。
崔嬷嬷此刻也赶来,替她披上斗篷,“公主这一觉睡得可真沉,足足将近两个时辰。”
这么久!
看李禾曦投过来的视线,崔嬷嬷解释道:“安定王打发了身边的嬷嬷告诉老奴,说您用完饭,竟然睡着了,问老奴是要叫醒公主还是让您继续睡。”
“老奴便随嬷嬷上屋里查看,见公主您睡得安稳,不忍打扰,便在外头伺候。”
李禾曦点点头,想起梦里冷冽坚固如牢笼桎梏般的压抑,她朝里面看了一眼。
应是她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