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怀柯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避重就轻地说:“既如此,公子今后可约着我小叔一起,常常来光顾小店啊。”
有些交情?那是什么样的交情?
观此人衣着配饰及言谈气度,显然家世和教养都是极好的,多半出身权贵,又是初次从中原抵达边关,还特意向她打听申屠灼的事情……自然让她联想起先前申屠灼收到的朔雁传书中,落款“琮”字的那位故交。
可若真是那人,郡中应该不会如此平静吧?各级官员怎么也要上赶着用适合他身份的大阵仗大礼数翘首相迎吧?怎么会悄无声息地跑她店里尝鲜了?
是他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刻意隐瞒身份?或是她猜错了方向,这人只是申屠家的远房亲戚?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申屠灼不在,若不是他被困在露得县脱不开身,今日两人在店里一碰面,也就用不着她在这儿猜来猜去了。
总之眼下这情状,她最好装作什么都不了解,不去揣摩对方的身份意图,也不去吐露申屠灼过多的消息。倘若欲商谈要事,就让这两个“有些交情”的人见了面亲自聊,她一个本分开店的商女,可不想跟着瞎掺和。
食肆忙乱,谭怀柯又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贵公子问两个随从:“你们觉得这家食肆如何?”
刚撸完烤肉的那人用袖子拭了拭汗,说道:“真不错,好吃!这儿的菜色比昨天我们入城后吃的那家要多,口味也更好。新店开张,还搞了这么多花活,虽说那胡舞跳得一般,跟安都的乐府舞姬没法比,可瞧着就是热闹,让人胃口大开!”
贵公子哼笑:“吃吃吃,就知道吃!我是在问谁家的菜更好吃吗?”
相比起他,另一随从则要沉稳得多,自落座以来,他一直在观察着这间食肆里的布局装饰、进出来往的人,还有那位颇受争议的女东家。被问及感想,他说:“是陌赫商人的习惯和风格,很地道。”
馋嘴随从插嘴:“你刚刚没仔细听吧,东家不是说了,他们有地道的做法,也有改良后适应我们大宣人的做法……”
“我不是说他们的菜。”沉稳随从道,“这食肆从外面看仍是大宣式样的,可内部构造做了很多改动,细节上都是陌赫风情,包括那些窗棂、挂毯、置景、器物,还有雅座选用的熏香,随手装点的角落,无一不地道,这样的地道不会是空有胡族血脉、但自小生活在大宣的人所能顾及到的。”
“继续说。”贵公子点了点案几。
“而且这位东家的经营手段非常……嗯,不拘一格。她不遵循也不在意大宣的礼教,行事上全然是西境行商的做派,说得直白点,就是常年颠沛流离、四处倒卖学来野路子。从前大宣视商贾为低贱,如今虽稍有好转,但长久以来的压制让我们的商贾不敢太过出格,也就不会有这般层出不穷的手段。要说她是跟那谭老爷学来的,我不大信。”
“还是你耳聪目明些,不像某人,光长了一张嘴。”贵公子点评。
“我也不是光长了一张嘴啊,比如那边那两个人,身手都不错,打扮得像寻常商贾,但绝对不是,不知道什么来历,我提防他们好一会儿了。”馋嘴随从朝左前方努了努嘴。
那个方位在贵公子身后,他没有转头去看,只若无其事地饮酒:“那就继续提防着。”
为了证明自己,馋嘴随从又道:“还有那个小娘子,方才由东家引着去了趟后院,回来眼眶就红了,擦了几回眼泪,我猜是去走后门开小灶了,结果被辣哭了。”
果然只知道吃,沉稳随从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贵公子看着卮中深红的酒浆,眸光闪动:“这位东家,申屠衡战死后过门的新妇……挺有意思的。她身上有很多谜团,恐怕要好好问问我那位故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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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怀柯给山仪递了张绢帕,安慰道:“今日请你吃这顿饭,原不是想惹你伤心的。”
山仪拭去泪水说:“不是伤心,我该谢谢大娘子才是。从前他总去乐府找我,我见他腿脚不便、一身颓唐,心中实在难受。如今大娘子帮他治好了伤腿,又给了他一份拿手又体面的活计,看到他重新振作,我这心结才算是解开了。”
她就是被馋嘴随从看到去了后院的小娘子,当然不是去开小灶的,也不是被辣哭的,而是谭怀柯带她远远瞧了眼自家大厨扎里。
山仪犹豫良久,今日还是来了。
大娘子说是为了答谢她帮忙润色曲谱,请她吃的这顿饭,她却也知晓,这不过是个好听的由头。大娘子是想解了她的枷锁,给她亲眼看看扎里的现状,让她也真正放下。
山仪举起酒卮,敬向谭怀柯。
谭怀柯爽快饮下,笑说:“想不到你这般清逸脱俗的人,酒量却是不差。”
山仪也笑道:“大娘子小瞧我了。”
不远处,阿伊沙咽下一块萨木萨,轻轻颔首:“总算有个能入得了口的食肆了,用了地道的羊尾巴油,皮脆肉嫩。香料也用的恰到好处,没给我弄得什么菜都一个味道。”
巴丹也吃了不少,不过他一边吃一边要分神留意着其他地方。
开张之日食客盈门,有西境人也有大宣人,说不准就有居心叵测之徒混入其中。自家少主身份敏感,虽然那些刺客销声匿迹已久,应当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陌赫使臣出手,但身为护卫,万不能掉以轻心。
比如那边有个不中用的大宣人,被烤肉辣得涕泪横流,还不忘朝他这边乱瞟,不知是在觊觎他们这边的珍馐美味,还是另有所图。瞧那人的四肢体格,料想身手不错,至于他身边那个华服公子……
阿伊沙舀了一杓酒道:“巴丹,不用过分在意,好好吃你的。”
巴丹还是不大放心:“少主,他们……”
此时谭怀柯恰好过来询问:“怎么样?还合胃口吗?”
阿伊沙指着菜牌下方的三种口味,中肯地说:“还是地道原味适合我,就是食材本身还是与西境当地的有所差别,这倒是不能强求。”
谭怀柯叹了口气:“您这贵族舌头可真是刁钻,一小点差别都尝得出。”
阿伊沙道:“酒算不得上乘,但也比其他食肆的要醇些,是你自己酿的?”
谭怀柯回答:“我自己试着酿了不少坛,不过还是那个问题,果子本身跟西境的不尽相同,酿出来的口感还是有差,恐怕还需要再琢磨一下。您眼下喝的是我们精挑细选,从阳玛行商那里采买来的。”
“你们的门路倒是挺多。”阿伊沙似是想起什么,“对了,你那个小叔呢?食肆开张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不见他来捧场?”
“他呀,有事耽搁了……”
“哎哟怀柯,我的宝贝女儿啊!”这声招呼吓了谭怀柯一大跳,门口突然呼啦啦进来四个人,惹得店内食客纷纷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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