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金榜出来后,摇身一变,或许进入翰林院,成为国家储备人才;或许进入六部,成为中枢基石;或许分配地方,成为一县父母。
总之,无论他们日后发展如何,都会尊称当日的主考官一声“座师”,甚至可以以主考官的学生自居。
因此,这会试主考官的人选,就变得尤为重要。
皇帝见这几个老狐狸互相看来看去,始终不肯开口,似乎有些愠怒,道:“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我大宁朝野上下一个能担任考官的人都找不出来吗?”
孙胡中和礼部尚书刘大人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哪里是找不出来啊,六部那么多高品官员,哪个不能担任这春闱考官?往年都是您圣心独裁了,谁知道您今年这又整什么幺蛾子,问起来我们的主意了。
无奈,张首辅和礼部刘尚书只能推举了两位他们认为还可以的人。
皇帝听罢,摇了摇头,道:“不行,赵罗如今只是个员外郎,太过年轻,资历尚浅,下一届春闱,倒是可以让他担任;孟阔才学不够,名气也不够,不能服众。”
几位大人听这话,也没了主意,一个个都不再言语。
这时,太子却上前行礼道:“父皇,儿臣有个人选,不知父皇想不想听一听?”
“哦?”
皇帝抬眼看向太子,自己这大儿子一向沉稳,他倒是想听听太子推荐的人是哪位。
“你说说看。”
太子又向在座大臣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俗话说,举贤不避亲,儿臣举荐之人,便是儿臣的二弟。”
“……”
此言一出,皇帝愣了一下,嘴角微微抽搐。
在这一刻,大宁的皇帝陛下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再给朕说一遍,你推荐谁?”
“是儿臣的二弟,蜀王,李泽岳。”
“太子,你可知君前无戏言?”
“儿臣自幼于太傅座下读书,自是知道的。”
“那你……可知这是御书房?”
“儿臣知道。”
皇帝强忍着起伏的胸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道:
“那你提那家伙干什么?若是想开玩笑,自去养神殿去找太后,逗你祖母她老人家开心去。”
孙胡中低着头,身体有些颤抖,强压住自己笑出声的冲动。
这时,张首辅却放下茶杯,慢慢说道:“其实,二殿下来做这个春闱主考官,也是合适的。”
皇帝又一次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自家老二?做春闱主考官?合适?
天大的笑话!
“陛下,二殿下贵为一品亲王,身份上……是足够的。
这些年里,二殿下不断有佳作诞生,每一首都不失为千古绝词,已然流传天下南北,才华……也是够的。
若陛下有意,让二殿下做这个主考官,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张首辅正襟危坐,一条条地冷静分析道。
皇帝彻底坐不住了,用力摆手道:“荒谬!荒谬绝伦!
他才多大?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除了那几首酸不可闻的滥词,他有个屁的才华?
此话休要再提,自古就没有皇子做考官的先例,让他做了主考官,朕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臣,遵旨。”
张首辅拱了拱手。
他原以为,这是太子和皇帝二人唱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二皇子担任此次春闱主考官。
这…自然是不行的。
可没想到他只是略微试探了一下,竟然得到了皇帝如此剧烈的反应。
既然不是演戏,那太子这是唱的哪一出?
试探皇帝有没有放权给二皇子参政的心思?
张首辅摇了摇头,看来每朝每代这样的事都避免不了。
还好陛下如今尚值壮年,等到陛下大行的那一天,自己估计早就入土了,不用参与天家那些的是是非非。
至于如今,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首辅,争取在他活着的时候不让天下出什么大乱子,最好再为百姓多做些事情,史书上记载他的时候,也能好看些。
这场御书房议事很快就结束了,最后还是礼部尚书推荐了一人,皇帝觉得也确实合适,便同意了。
那人便是礼部侍郎吴夫之,大名鼎鼎的五姓之一江陵吴家的嫡子。
说起来,他还是康王世子李洛的准岳父大人,皇帝应允他为春闱主考官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这是除了夏家外,第一个靠拢他皇家的五姓家族。
世家大族根基深厚,无论如何改朝换代,他们依旧屹立于此,传承数百年,枝繁叶茂,无论文风武学,都有着其属于自己的脉络。
江陵吴家便是其中最为显赫的五大家族之一。
门阀需要通过向朝廷输送人才,通过朝廷赐予他们的名望和权利,来保证家族的不断兴旺;皇帝也需要这些高门大族培养出的人才来治理天下,巩固自己的统治。
这是这个世界最基本层次的世家大族与皇帝之间的关系。
朝中不乏有五姓家族出来的大臣,可品级最高的,也就是吴家的吴瑜了。
本朝大开科举以来,皇帝便有意打压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一直提防着前朝门阀与皇家共天下的局面再现。
吴家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吴瑜更是恪守为臣之道,再者他确实也有真才实学,让皇帝挑不出一点毛病,这才把他擢升到礼部侍郎的位置。
前些天,康王家与吴家女欲定亲之事传来,让他一阵哭笑不得,想了想便同意了此事。
既然吴家如此听话,再许他一个天下士子座师之名又如何?
在他看来,所谓世家,也只不过是他手上随意操纵的玩具而已。
他的心思,也从未放在这一家一姓之上。
他的眼睛所注视的,永远是整座天下。
至于五姓大族之一的夏家,那是他皇后的娘家,早早地就与他老李家绑在一起了。
皇帝放下茶杯,回过神来,看着正向自己行礼告辞的大臣们,点了点头道:“你们去吧,孙胡中留下。”
孙胡中闻言,连忙道:“是,陛下。”
然后老老实实把自己抬起的屁股坐了下来,心里想着,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孙大人的茶应该凉了吧。
太子,
再给孙大人续上一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