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子很快找到了满意的房子。
周末,余杲杲带着男友祁方升一起帮林栀子搬家。
一套20来平的单身公寓,站在门口,一览无余。
在寸土寸金的A市,这样的房子租金不会便宜。
娇气的余杲杲是住不了这样的房子的,她向来追求舒适宽阔的空间,所以一毕业,家里就给她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商品房。
余杲杲站在门口,拉着林栀子的手,“你还是住我那吧。一百多平的房子,我一个人住,也是浪费空间。”
林栀子好言拒绝了,余杲杲不再勉强,转头指挥祁方升把行李搬进来。
房子太小,又是异性的家,祁方升放下行李后,很有分寸感又退到门口。
收拾了一上午房子,祁方升提议先去吃饭。
午饭后,祁方升去开车,外头日头正烈,两个女生便留在餐厅里等他。
祁方升一走,余杲杲拉住林栀子的手,小声地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林栀子对祁方升初印象挺好的,两人从外形到名字,再到职业,都是般配的。
这类的话余杲杲已经听过不少,点点头,说出了自己近来的一件烦心事:“他家里催婚,估计这段时间就该见家长了。我觉得好快,还没做好准备。”
两个人在一起满打满算才两个月出头,医生工作忙,因此两人见面机会并不多,连手都没牵过几次。
当祁方升提出自己的父母想见她时,余杲杲眼里闪过慌乱。
她觉得还不是时候。
话题被祁方升的电话打断。
林栀子中途下了车,车上只剩余杲杲和祁方升。
车子又往前开了一段路。
“等下去哪?要不要去看电影?最近新上映了一部电影,我听我们科室的护士说,挺好看的。”祁方升问。
余杲杲看了眼手机时间,摇摇头,“下午好热的,不想出门,我想回家睡午觉。我们晚上再看电影吧?”
祁方升很轻地笑了一下,女友的娇气他是知道的,“行,依你。那你睡醒了给我打电话,我再来接你。”
“好。”
车厢内又安静了。
余杲杲很少有寡言的时刻,大多时候她叽叽喳喳像只喜鹊,一张嘴可以说个不停。
等绿灯时,祁方升转头看她,想着大概是自己父母想见她这件事吓着她了。
“杲杲。”祁方升将视线落在前方的红绿灯上,红色的数字在不断下降,“别紧张。就是简单见个面,吃个饭,不是逼你明天就跟我结婚。”
在余杲杲看来,见家长是恋爱的最后一步和结婚的第一步。当祁方升提出父母想见她时,她下意识认为这是在逼婚。
何况,祁方升跟余阳阳是同年生的,再过几个月,他就该三十了。
闻言,余杲杲松了口气,转头看他,向他确认:“真的?”
“真的。”祁方升回答,“放心。”
凝思片刻后,余杲杲松了口:“等我放暑假,找个你休息的日子,去见见你爸妈吧。”
“行。”
红灯即将转绿,祁方升伸手摸余杲杲的脸。
几秒后,他的手被余杲杲笑着拍掉了,“我的粉底很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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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李修然拎着茶叶出现在景泰嘉园门口,他是来拜访老师的。
在门口填写访客记录时,正好碰见刘教授买了水果往回走。
刘教授说:“我还以为你还要一会,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刘教授是李修然大二第一学期的《货币银行学》课程的授课老师。
一开始注意到李修然,是刘教授偶然听说了他从c大金融学专业退学复读,第二年志愿填报时只填了A大金融学的事迹。以为是个尖锐张扬年轻人,真在课堂上见到了,发现是个低调内敛又老成的后生。
之后没再多关注他,只觉得是个好学沉稳的学生。
再度关注起李修然,大约是李修然大二那年的寒假。
刘教授那时还住在学校附近的教职工公寓里,吃过晚饭,和爱人一起到学校的北田径场散步。
彼时年关将至,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除了留学生,就剩一些研究生们还在留校埋头做实验。
偌大的校园,不复往日的热闹,没了年轻人体内热血的沸腾声,只听得见空旷寂寥的风声。
刘教授和爱人走在小径上,和做完兼职回来的李修然迎面撞上。
本科生几乎都已离校,遇到李修然,刘教授惊讶不已,“怎么还没回家?”
李修然沉默。
因为没有家。
刘教授没再追问,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李修然先是摇头,后又点头。
这是没吃但要装自己吃了的意思。
刘教授想起家里还有饭菜,顺势邀请李修然来家里吃饭。
教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刘教授已经练就一副火眼金睛,看一眼,就能把学生的家境猜个八九不离十。
李修然的家境不好。
今时不同往日,寒门再难出贵子。
教育,是有钱人的游戏。
这些A大的优秀学子,大多都有着优渥的家境,金融学的这些孩子更甚。
李修然能站在A大的校园里,他过去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带血的。
刘教授也曾是赤手赤脚,从贫困潦倒里走过一遭的学生,求学背后的艰辛与苦难,他感同身受。他欣赏李修然壮士断腕的勇气,也欣赏他身上不服输的韧劲。
李修然拒绝了他。
刘教授不强求,说了几句,和爱人离开了。
之后刘教授从其他老师那意外得知李修然是孤儿,无依无靠,没有亲人。出于心疼,刘教授经常会邀请李修然来家里作客,不出意外,每一次都被李修然拒绝了。
拒绝的次数太多,李修然心里过意不去,点头答应了一次。
刘教授夫妻俩热情待他,让他想起陈阿姨和许叔叔,也想起了胡文英和余建雄。
这么一来二去,这份师生情日益深厚。
李修然前几天接到刘教授的电话,邀请他来家里吃饭,想起这段时日加班频繁,确实很久没有拜访过老师,李修然应下了。
师生两个边说边往家里走。
主要是刘教授在问,问李修然最近工作得如何。
快到刘教授家楼下时,刘教授突然跟路旁一个年轻人打起招呼:“祁医生,要出门啊?”
祁方升正低头回复同事的消息,听到有人喊自己,抬起头一看是隔壁单元的刘教授,立刻露出笑,“对,出门,去接女朋友。”
刘教授“哎哟”一声,露出好奇的目光,“谈女朋友了啊,真好。是你同事吗?”
“不是。”祁方升摇头,面上始终带着笑,“她是特殊学校的老师。”
李修然站在一旁,像个木头人一样,安静听着自己老师跟邻居说话,听到“特殊学校”时,他转了下眼睛,看向祁方升。
总不会这么巧合吧?不信神佛的李修然突然在心里祈祷,希望那不是余杲杲。
接收到李修然的目光,祁方升也坦然地看了回去,礼貌友好地点点头。
“不错,不错。”刘教授点着头,“跟你职业蛮配的。她也是本地的?”
“不是本地的,她老家w市的,大学在咱们这念的,就您单位对面的师大。”
w市,毕业于师大,现在是特校教师。事与愿违,能同时符合这三种条件的……
李修然想起了一个人。
土地面积六千多平方公里,常住人口近两千五百万的城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能够遇见余杲杲,已经足够意外,李修然没想到,就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傍晚,他遇到了余杲杲的男朋友。
刘教授依然露着欣慰的笑,嘴上不停说着“真好、不错”一类的话。
祁方升看了眼手机时间,止了这场谈话,“刘教授,我不跟您多说了,赶着接女朋友呢!”
目送祁方升背影远去,刘教授收回目光,一边叹气一边拍着李修然的肩膀,“我这邻居就比你大一岁,人家当医生的,不比你们投行轻松多少,他都谈上女朋友了,你呢,什么时候考虑下自己的感情问题?”
李修然没有亲人,这几年的相处下来,刘教授自觉地把自己放在了李修然的亲属位置上,从工作到感情,事事都替他想着。
李修然没有回答刘教授的问题,“老师,刚刚那位是?”
若只是个普通的邻居,李修然并不会将其放在心上,可他偏偏是余杲杲的男友,李修然忍不住好奇。
是什么样的人获得了公主的青睐?
“邻居,在附近附属儿童医院工作,哪个科室记不住了。”刘教授说,“你怎么好奇这个了?”
李修然冲刘教授扯出笑,“您不是说让我多认识点人吗?”
“那我还叫你赶紧交个女朋友,你怎么不听?”
吃过饭,李修然去附近地铁站坐车回家。
坐在地铁站的椅子上,李修然又想起刚刚在小区里匆匆一瞥的祁方升。他拿着手机打开了儿童医院的预约界面,想起刘教授喊他“祁医生”,李修然以为他姓“齐”,搜“齐”姓,出来的是一位女医生。李修然想了想,又去搜“祁”姓。
搜到了。
祁方升,小儿血液科,医学博士。
杲杲出日,旭日方升。
李修然想到两个字:般配。
周末的地铁空空荡荡,乘客们或戴着耳机听音乐,或低头玩手机。
李修然靠在车厢连接处,几站后,他下车换乘,去了幸福里。
坐在幸福里对面的便利店里,李修然见到了不久前才见过的人。
余杲杲怀里抱着一只毛绒玩具,一手挽着祁方升。不知道祁方升说了什么,余杲杲笑着仰起脸看他。
隔了一条马路,但李修然还是看见了余杲杲眼睛里的灼灼亮光。
她以前也这样看过自己。
所有人都在顺着时间一路向前,好像只有自己停留在了那年高三。
李修然苦涩地低下头。
再度抬头,他看见祁方升低头,在余杲杲的脸上落下一吻。
看够了吗?一道粗哑的嗓音在内心里不断嘶喊。
李修然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狂风暴雨的海面上,随着风浪摇晃的破烂小船。
神魂缭乱地在便利店坐了很久。店员偷偷瞄了他好几眼,才鼓起勇气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行至小区门口,余杲杲心里闪过一股奇异的感觉,她转头看了眼空荡的对街。
“怎么了?”祁方升顺着余杲杲的视线往外看。
平常的街道,一阵风过,吹起树叶窸窣声响。
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余杲杲转过头,对上祁方升疑惑的目光,她伸手捏了捏他满是热汗的手心,“没事,就是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们,可能我想多了吧。”
祁方升揉揉她的脑袋,“走吧,送你回家。”
夏日的夜晚,盈满汗意的两只手心交握在一起,湿热的触感从手心扩散蔓延。走出两步,余杲杲晃着祁方升的手,想让低头听自己说话,“下次不要在外面亲我了,路上会有人看到的……”
女友发话,祁方升不假思索就答应了,“行,下次不会了。”
从便利店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李修然懂了那股复杂的情绪是什么。
是羡慕,是嫉妒,是不甘与酸涩。
自嘲地扯扯嘴角,李修然在心里提醒自己并没有嫉妒的资格,是他推开了余杲杲。
几天后,李修然在加班时,又一次接到了刘教授的电话。
皇帝不急太监急。李修然对感情不上心,刘教授却急得不行,跟爱人连着逛了好几天相亲角。说完李修然的情况,女方的长辈们都摇摇头,摆手说不合适。
无父无母,没车没房。长相、工作、学历再拿得出手,那也是摆设。
挫败的刘教授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地劝李修然多出门交际,李修然看似乖巧地应着,其实一句都没放在心上。
知他在敷衍自己,刘教授在电话里叹口气,“你快抓紧吧。我那个邻居,你前几天见过的,我听他爸妈说,他们都要见家长了。你再不抓紧,就跟不上同龄人的步子了。”
片刻的沉默后,刘教授以为李修然听进去了,又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之后刘教授说了什么,李修然都不记得了,他用一句“老师,我还有工作”打断了刘教授的喋喋不休。
挂断电话,那句“他们都要见家长了”,不断回荡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