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馆外人潮如涌,歌迷来来往往,真正愿意光顾摊位的寥寥可数。几个小时眨眼而过,营业额也不过一两百出头,扣去成本,利润只有几十块,跟余阳阳被骗的一万多相较而言,不过杯水车薪。
好在余杲杲情绪调节得很快,伤心一阵,又恢复如初的活力。
夜色铺天盖地袭来,温度又降了几分。
余阳阳起身,去给大家买晚饭。七份晚饭,余阳阳一个人必然是拿不了的,孟自远自觉站出来,陪着余阳阳去买饭。
等余阳阳的间隙,一位大叔拖着推车走来,推车上摆放着四箱矿泉水。
大叔无声地指指余杲杲摊位旁的一小块空地,神色焦急紧张。
大家面面相觑,并不理解大叔的意思。看大家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大叔更急了,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一个笔记本,洁白的内页因为频繁使用而微微泛黄卷边。
李修然率先反应过来,小声提醒大家:“可能是个聋哑人。”
他的推测没错。片刻后,大叔将笔记本递到余杲杲的面前,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
「可以坐你旁边」
听障人士因为没有感受过语气,文字表达上会比常人显得生硬。况且能正确使用语法,已属不易。
余杲杲看完,欣然点头,还把自己的椅子往里侧挪了挪,给大叔留出更大的空间。
其余人见状,也跟着移动了位置。
大叔又在笔记本上写下“谢谢”,递了过来。
余杲杲刚要张嘴说不客气,想到对方是听障人士,又马上切换成手语。
大叔以为她会手语,把笔记本夹在腋窝下,手指飞速地比划了一通。余杲杲油然而生一种听英语听力的感觉。
学校的手语选修课只教了最基础的交流,例如“你好”“谢谢”“不客气”等,像这么复杂的对话,完全超出她的学习范围。她只好给对方打了一句“对不起,我看不懂”。
大叔笑着走开了,拿了五瓶矿泉水回来。
余杲杲没有推脱,比划了“谢谢”,欣然接下了对方的善意回报。廖书妍学着余杲杲的手势,依样画葫芦,也比划了一下。
张千帆在一旁嚷嚷:“你们在比什么?是谢谢吗?”
小老师余杲杲给大家慢动作讲解要领,学成后,剩下三人用手语朝隔壁的大叔道谢。
大叔憨憨一笑,比了个“不客气”。
余杲杲在一旁充当翻译:“他说不客气。”
等大叔走开,张千帆问:“话说,你为什么要收聋哑人的东西啊?”
余杲杲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对待残障人士,最好的方式不是同情,而是像常人一样对待他们。如果不收,那就是明晃晃的同情。”
听完解释,廖书妍骄傲地给余杲杲竖起大拇指,“阿杲,没想到你的思想觉悟这么高!”
余阳阳和孟自远挤过人潮,拎着两大袋的汉堡炸鸡薯条回来了。
酽酽香气四溢,饿极了的余阳阳狼吞虎咽,几口就解决了一个汉堡。
余杲杲点评:“你好像护食的狗。”
余阳阳瞪了她一眼,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哥哥留啊。
距离演唱会开场的时间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歌迷汇聚于此,一时间广场上摩肩擦踵。
余杲杲又做成了两单生意,反观一旁卖水的大叔,只能讪讪又艳羡地看着汹涌的人潮,坐在这叠小板凳上,不停地搓手取暖。
他不知道演唱会禁止携带液体入内,也不知道场馆内有饮用水售卖,更没想到冬天,大家会更倾向于热饮,而且演唱会开场在即,根本不是卖水的好时机。
吃着汉堡的余杲杲于心不忍,这么冷的天,独自一人出来卖水,也不知道他吃饭了吗?
余杲杲把汉堡放在桌上,在手机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后,起身向大叔走去,还不忘警告余阳阳:“不许抢我的汉堡。”
几分钟后,余杲杲回来了,停在余阳阳面前,目光自上而下地看他,用高高在上的语气指使哥哥:“余阳阳,你去把隔壁的水都搬过来。”
余阳阳一头雾水,“你又在发什么疯?青天白日,不对,现在天黑了……”
找到更合适的词后,余阳阳夸张地说:“大庭广众之下,你是不是想抢劫?”
慢条斯理吃着汉堡的李修然,忽地抬起头,余杲杲想做什么,他心领神会。
“隔壁摊主是聋哑人,余杲杲是想帮他。”李修然替余杲杲作了解释,随后放下手里的汉堡,走到隔壁摊位,搬了两箱水。
没等余阳阳反应过来,孟自远已经把剩下的两箱搬了过来。
余阳阳看着四箱矿泉水,忧心忡忡地问余杲杲:“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四箱矿泉水?”
有爱心是好事,但不能盲目。
余杲杲早就想好了,食指点着下巴,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我们替大叔卖,能卖几瓶是几瓶。剩下没卖完的,没开箱的就送给陈阿姨,让她放在小超市里帮忙售卖,赚的钱都归她的,如果陈阿姨不愿意免费收下,那就低价卖给她。至于开箱了的,就放家里,我们家这么多人,还喝不完一箱矿泉水?”
“长大了。”余阳阳揉了一把余杲杲的头发,“虽然你学习比我差,但是你做人不错,我欣赏你。”
余杲杲对余阳阳的说法不服,放出狠话:“我们俩明明半斤八两。你等着看,我高考肯定考得比你好。”
“行,那我就拭目以待。”
七点一刻,准时开唱。
广场上围聚了不少没有抢到票的歌迷,大家跟着场内的音乐歌声,一同高声合唱。
各种音色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像有力的鼓槌,划开尘世的纷扰,一下一下敲击着人们的心灵。
漫漫寒夜,夜风猎猎,唯有歌声炙热。
五音不全的余家兄妹,铆足了劲,相互比较谁的声音更大,全然不顾周围人的听觉感受。
李修然没听过这些歌,坐在一旁,支着耳朵,静静地听着余杲杲的声音。
余阳阳叫喊着:“余杲杲,快闭嘴,难听死了!”
余杲杲有自知之明,她五音不全,唱歌确实难听,但是这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余阳阳不行。她转头,想从朋友们那找安慰:“我唱歌很难听吗?”
廖书妍捂着耳朵,实话实说:“真的很难听。”
张千帆也说难听,直击灵魂的难听。凌寒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孟自远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夸赞起她的其它优点:“你很自信。”
余杲杲望向坐在最外侧的李修然。被接二连三的打击,李修然怕她内心承受不住,于是摇摇头,语气笃定地说:“好听。”
正在喝水的廖书妍,直接一口水喷了出来,她用纸巾擦干衣服上的水渍,转头佩服地给李修然竖起大拇指,“睁眼说瞎话。”
余杲杲跟她呛了起来,“你才睁眼说瞎话,他明明是实话实说,你这个没品味的女人。”
廖书妍不跟她争,低头看手机,片刻后,背起自己的小包,跟众人告别:“我爸妈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这个给你,新年礼物,新年快乐。”余杲杲递过一只纸袋。
既然廖书妍的礼物送了出去,余杲杲也不藏着掖着,把剩下的礼物都发了。
李修然去看那只纸袋,一样的包装,原来不是只给他一人准备的。李修然低下头,自嘲地笑自己自作多情。
上山看日出,没有车总是不方便的。余建雄在演唱会结束前半小时,把车开到附近停车场里,把钥匙留给余阳阳,余建雄又嘱托了几句,随后去路边打车。
w市是座没有夜生活的城市,晚上八点一过,就没了公交。体育馆到康乐住宅区的距离,不远不近,步行也要半小时起步,余杲杲担心李修然不好回家,跟余建雄提出要先回家换身衣服。
余建雄一看女儿身上的短裙,生气地皱起眉头,责怪的话语里满是关爱,“怎么穿这么少?天气冷,要多穿点……”
担心路况拥堵,余建雄载着四个孩子先回家了。
即便提前半小时出发,体育馆外的柏油马路上依然被车塞得满满当当。余杲杲去看窗外的缓慢移动车流,速度之慢,就像陷入泥沼。她想起之前背的英语单词,jam是堵车也是果酱的意思。看着窗外堵作一团、毫无缝隙的车流,确实挺像粘稠的果酱。
一个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康乐住宅区。
余杲杲跟李修然说了声再见后,转身跑上楼。
李修然在路灯下不疾不徐地朝家走着。
许明知为李修然今晚的晚归,提前给王彩霞打过预防针了。此刻,他并不用担心王彩霞是否会出于担忧与恐慌,而站在小区的某个角落,焦急地等着他。他也难得的不需要去考虑老人的心情,自由地凭自己的心意,在陈旧的、破败的老式住宅区里,漫步其中。
“李修然!”
身后传来少女的清亮的嗓音。
李修然循声望去,余杲杲趴在二楼的楼道窗台上。楼道的窗户做得高,余杲杲要踮脚才能勉强露出自己的脑袋,一只手搭在窗户边沿,另一只手用力朝李修然挥着。
李修然站在路灯下,橙黄色的灯光从头顶投射而下,照不清他的表情,只留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窗户的高度对于余杲杲来说,实在有些高,她踮了一会脚尖,很快就因为支撑不住,又落回平地中。
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在李修然的视线里猛地消失了,随后又冒了出来。
她用尽全力,冲路灯下的那个人喊:“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李修然找不出合适的话语回应她的祝福,于是他说:“知道了,快回去吧,袖子要脏了。”
余杲杲很听话地上楼回家。
右手袖子不出所料沾上了脏渍,余杲杲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这可是新买的衣服啊,很贵的。她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趴过的窗台,那里风吹日晒久无人擦拭,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烟尘。
余杲杲又看了一眼袖子上的脏渍,没关系,弄脏了洗干净就行。她想着,脚步轻快地跑到了四楼。
走到四楼,才想起李修然没有祝她新年快乐,心里升起一股小小的幽怨,她又跑到了窗台边,李修然还站在路灯下,远远望去,浑身散发着一股冷淡疏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余杲杲冲他喊:“李修然!你还没跟我说新年快乐!”
李修然的目光自下而上地朝她望来,眼里还有未散去的笑意,可惜距离太远,余杲杲没有发现。
“新年快乐。”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余杲杲挥挥手,转身上楼。
换了身衣服再下楼,正好碰到聚会完回家的许明知。
许明知看她又换了身衣服,一前一后还跟着余阳阳和凌寒,猜测是又要出去,礼貌地问了一句:“杲杲,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去看日出。”
“带李修然吗?”许明知问。
答案是明显的,不需要过多思考的。不管是余杲杲还是许明知,都心知肚明。
许明知停顿片刻,问余杲杲:“你希望他去吗?”
“想啊!”
如果可以跟最好的朋友们一起迎接新年的第一场日出,那么这一年,一定会万事顺遂,吉祥止止。
许明知朝她卖了个关子:“那你在楼下等着。”
几分钟后,许明知领着李修然出现在车旁,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有些疲乏地说:“我回去睡觉了,看到日出,帮我许个愿,就许……让我拿个国奖吧,拜拜。”
下一刻,许明知就消失在楼道里。
余杲杲看了一眼李修然的穿搭,还是刚才那一身,山上的温度冷,这一身未必能保暖。
“你怎么不戴我送你的围巾?”
那条围巾是她跟着网上做了不少功课,才挑选出来的羊绒围巾。在挑选过程中,她甚至都学会了分辨羊绒围巾和羊毛围巾的区别。
李修然一时语塞。
余杲杲推着他回家,“你把围巾围上再出来。”
李修然还想再说什么,余杲杲不给他插嘴的机会,强硬地表示:“你什么时候围上,我们什么时候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