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激动地看着先生,大声道:“学生闻砚!也有些道理想同先生讲一讲!”
孔长秋面色平静,淡淡笑道:“先生也想听一听学生的道理。”
学生讲理,先生听理,也不失为一场传道,授业,解惑。
孔长秋眼中有些惊喜,他在学生身上,竟看见了一股莫名的“势”!
此势!不可挡!满乾坤!荡人间!
闻砚眼中闪着精光,言道:“先生,天下大乱,苍生苦难,我辈读书人,读一身圣贤书,岂能作壁上观?”
“先生!我清白书院,从古至今,不参纷争,就真的对吗?”
孔长秋轻叹一声,缓缓答道:“清白书院,立身之根本,便在于清白二字,若参天下纷争,必受其染,清与白便不复存在。”
闻砚大声言道:“那我们读圣贤书,也是为清白二字吗?”
闻砚自问自答:“不!至少在学生看来不是!读书!读圣贤书!是为了能够做些落在受难百姓身上的实事!”
“学生愚以为读圣贤书,是为解国难,救生民于水火!”
“可!若生民之水火就在于一国之责,又当如何!”
“学生入朝为官后才发现,乱世之祸根就扎根于大平王朝本身!”
“大平!这个早就无可救药的王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民怒积压,民怨沸腾,国运已尽,应亡灭了!”
“读圣贤书不为救国,而为救天下!”
“学生闻砚!上顺天意,下应民心,起兵而行,立于仁道!”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那么学生有何错之有?”
“学生所行之事,无错!”
“学生之道理,亦无错!”
闻砚神情激动,一口气将想说的,都说完了。
孔长秋微微皱眉,问道:“你的道理,说完了?”
闻砚用力点头,有些期待的看着先生。
等到学生说完,先生这才开口言道:“有道理,便讲道理,其不在声高。”
“笃定笃行,便会将道理说死,即使你有道理,那么道理也不在你这边。”
孔长秋看着学生,微微摇头,又言道:“学生的道理说完了,那便说说先生的道理。”
先生首先问道:“你志向太过远大,你又该如何去践行?”
闻砚略微皱眉,回答道:“在路上。”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要含糊其辞。”孔长秋面容严肃,语气严厉,呵斥道,“知为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而后知行合一。”
闻砚反驳道:“我已知,也正行,应为知行合一。”
孔长秋眉头紧皱,升起一丝怒意,否定道:“你以为你闻砚是谁?”
“是君子,亦或是圣人?”
“都不是,你闻砚只是一位读圣贤书的儒生,勉强称作读书人。”
“你,做不到真正的知行合一。你更做不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空有远大志向,而无行动,却只是回答一句:在路上!”
“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孔长秋满脸怒容,厉声怒斥道,“你闻砚!一介书生,就敢如此言大其空!”
闻砚愣愣的看着先生,从未见过先生如此愤怒过。
孔长秋向闻砚伸出手,冷漠道:“手,伸出来。”
闻砚知道自己家先生要干什么,少年求学时,每当读书不用心,先生便会以戒尺,敲打手心,以此铭记。
闻砚不敢反抗,乖乖将手掌张开,伸了出去。
孔长秋手中以淳正浩然气凝聚出一把铭刻儒家经典的戒尺,对着学生的手掌,狠狠敲下。
闻砚瞬间瞪大眼睛,想要痛呼,却又不敢,只得生生压下。
孔长秋以浩然气凝聚出来的戒尺,敲打手心,只会痛彻心扉,却又不会真的伤到学生的神魂体魄。
孔长秋收起戒尺,双手背后,淡然道:“言大其空,不扎根基,该打。”
闻砚一手紧紧握拳,低垂着头,疼得咬牙切齿,但还是说道:“学生认打。”
孔长秋一拂袖袍,言道:“且不论你的道理与所行之事对不对?且就说你能不能做得到,如果做不到,那心中道理与所行之事,既不能裨益世道,又不能教化人心,那便落在了空处,毫无意义。”
“你自认是承天意而顺民心,为天地万民而请愿,扪心自问,你真的做得到吗?”
“如果真的做到了,你又为何会大败一场,以至失魂落魄?”
闻砚不答,哑口无言。
孔长秋继续道:“一介书生,而后君子,再至圣人,你闻砚自认能做到哪个?”
闻砚思考许久,一字一句答道:“先书生,而后为君子,圣人德行不敢奢望。”
“嗯,这次总归没有再夸大。”孔长秋点头,怒意微退,“你闻砚,应有君子之姿。”
“还是那句话,如何去做?”
闻砚再次陷入思考,而后答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不错。”孔长秋微微一笑,点头道,“那么君子以至圣人呢?”
闻砚再次答道:“应为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孔长秋再问:“那君子与圣人的区别呢?”
闻砚摇头:“学生不知。”
孔长秋为学生解惑:“就以我看来……”
“君子以利身边人,三思后行。”
“圣人以利天下人,当仁不让。”
学生再问:“如何以利天下人?”
先生言道:“你我做不到圣人,且就去谈君子如何。”
闻砚点头,问道:“学生已知,那又究竟该如何去做?”
先生又反问道:“你的失败,归根结底,在于何处?”
“怪……”闻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要怪!就怪学生太弱!”
闻砚话音刚落,便闭着眼将手递了出去,等着先生打手心。
可孔长秋只是眉头微皱,并未再打他的手心,只是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不等学生回答,先生再言:“慢慢的想,好好的想。”
闻砚低头思索良久,慢慢抬起头来,眼神坚定,说出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学生要向先生……”
“借剑君子玉!以此跻身十万法境,合道浩然气!”
孔长秋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了。
君子玉,乃是儒家至宝,也是清白书院院长的象征!读书人讲究尊师重道,以学生借剑君子玉,无疑是代师行权,乃是悖师逆道的僭越之举。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矣。”闻砚继续说道,“只要时机合适,我跻身法境,便有为这天地生民的一战之力。”
“若学生胜!则乱世终结,百姓安乐,天下重开太平!”
“若学生败!先生也大可以说,是学生盗取君子玉,一意孤行,与清白书院无任何关系!”
孔长秋说道:“就算你跻身法境,你也不可能抗衡那位已是半仙的大平国师。”
闻砚没来由的想起了那位萍水相逢的黄袍道士,看着自家先生,言道:“以民怒而聚天下人,自有同道中人相助!”
孔长秋与闻砚,先生与学生,沉默着对视良久。
许久许久,先生只说了一个字:“善。”
学生一脸欣喜:“先生可是同意了?”
先生手抚长须,说道:“清白书院,不会同意。”
学生如释重负,笑着喊了一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