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边关交界之处,邕州金堂县一处破败的旧屋里。
影澜环顾四周,将破屋里仅剩的两块完好木板拼在一起,扶着昏迷的赢衡躺下。
她从衣襟里掏出火折子,点燃桌案上发霉发潮的半根蜡烛,眉宇微蹙地看着陷入昏迷的赢衡。
借着朦胧的火光,影澜发现赢衡浑身发颤,长发的尾稍已然变成华丝,悄然攀延。
影澜瞧见赢衡的变化,心猛然一沉,蹲在榻边,伸出手指把脉,察觉到他体内内力纠缠,已勾起了体内余毒。
糟了!
她站起身,从衣袖中掏出信笺,咬破手指,在信笺上写下寥寥几句后,来到破旧的窗牖边,屈起手指,放在唇边,发出两声急促的声响。
“唳!”
不消片刻,静寂的深夜响起一声鹰鸣。一道黑影极速从半空俯冲而下,落在影澜伸出的手臂之上。
影澜伸出手,爱怜地抚摸着手臂上这只黑鹰,“空青,要麻烦你将这封信送去给你的主人了。”
她将信笺绑在空青的腿上,从衣袖中掏出布包,从里面掏出肉块,递给它。
空青叼起影澜手中的肉块,扑棱着朝着潼关方向而去。
……
大历潼关,主帅营帐内。
重伤未愈的薛瑜和裴靖川面色阴沉地高坐在首位,帐内中央尽是尸体,其中还包括跟在裴靖川身边多年的徐青等亲兵。
裴靖川缓缓闭上双眼,敛下眸中涌动的水雾,置于膝盖上的双手狠狠攥在一起,似是不忍去看那跟随他征战沙场十数年亲兵的惨样。
“眼下,太子殿下尚未有消息,我们该怎么做?”坐于一旁的薛瑜眸色微沉,语气间满是担忧。
三国联军如今驻扎在城外,而大历主帅尚且生死不明,大军也损失惨重。若真要与之开战,恐怕他们将会失守潼关。
潼关乃大历最坚实的屏障之一,若是被三军拿下,那么大历将彻底沦陷在战火之中。
若是以往,薛瑜也不会这般担心,但眼下他和裴靖川身上伤势尚未痊愈,恐难以抵挡三军主帅。
裴靖川缓缓睁开眼,深沉的眸色中尽是墨色。他心中自然也清楚眼下大历军队的状况,实在不宜和三国合军开战。
但他身后是国土,是百姓,他是大历的定海神针,他不会轻易放弃。哪怕以命换命,他也要守住国土。
他缓缓松开紧攥着的双手,眸色中涌动着不屈的底色,声音低沉徐缓。
“死守!未得到太子殿下身亡的消息,他就一定还活着!我们一定要守住潼关。”
闻言,薛瑜缓缓起身,伸出手,两人手掌紧紧交握在一起,眸中也尽是坚毅之色。
帐外寒风凛冽,掀起营帐的一角,刮动营帐内两旁的篝火。火簇轻摇,映在两人同样深沉的眸中。
两人相对无言,一切皆在不言中。
潼关城外,南越军营。
一袭红衫的赫连煜立在营帐外,缓缓抬眸,赤眸紧紧锁定在大历军营的方向,深沉的眸色中翻腾着眷恋的光芒。
蓦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缓缓回头,便瞧见一袭银色玄甲的苍澜脸色难看地走近。
他神色微怔,心猛然一沉,缓步上前,两人并肩绕过众人,来到暗处。
“如何?殿下还未有消息?”赫连煜迫不及待地问道。
“大历储君被贺兰契云逼至悬崖,跌落后,大金并未找到他的踪影。我想若不是被人救走,或者就是……”苍澜念及另一种不好的猜想,眸色缓缓加深,语气颇为凝重。
南越和昭离虽然已联合,但赫连乾信不过赫连煜,并未给他实权。只要拓拔晖不让他接触军队,他就无法上战场,自然也就不能探查赢衡的情况。
那日,他听闻赢衡被逼落悬崖,心急如焚,但碍于军中人多眼杂,不能亲自去寻找他的踪迹。
赫连煜念及赢衡身上的伤势,心中惴惴不安,但眼下情况危急,他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只要尚未听见殿下的死讯,他就一定无事。
“贺兰契云已经决定明日将要对潼关发动总攻,如今大历储君下落不明,恐怕大历军队军心低迷,难以抵挡。”
苍澜想起今夜大金传来的信,眉宇紧蹙,心中担忧不已。
若是真让大金攻破潼关,那昭离和赫连煜的合作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毕竟,她不能拿若淮和全国百姓做赌。
赫连煜眼眸轻转,瞧见苍澜眸色中的动摇之色,自然知晓她心中已有动摇。他眸色微沉,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声音沙哑的响起。
“殿下虽然下落不明,但潼关尚有镇国将军和定远侯驻守,他们定会拼尽全力守住大历的每一寸疆土。”他缓缓闭眼,吐出胸腔中的郁气。
“我相信殿下吉人天相,定能化险为夷。”
赫连煜抬步朝着营帐走去,不顾身后苍澜的想法,深沉的眸色宛如幽焰腾升。
殿下,您一定要平安归来,昭野定会为您守住这大历疆土。
……
“驾!”
马蹄声惊扰了深夜的寂静,天穹密布的乌云缓慢移动,露出朦胧的月色,倾泻而下,落在那骑马之人身上,露出赢溯神色凝重的面容。
自他出宫后,日夜兼程,路上不敢有半分耽搁,朝着潼关而来,路上还跑死了几匹汗血宝马。
他只要一想起赢衡如今身受重伤,心脏就泛起一阵阵疼意,挥着马鞭的动作不由更剧烈了些,催促胯下马匹跑得更快。
狭窄的官道猛然变得广阔,赢溯的视野逐渐被漫天黄沙占据。
他一勒缰绳,胯下的战马缓慢停下。
赢溯深沉的眸色看着远处伫立在黄沙中的潼关城,城墙上尽是战火蔓延的痕迹,城墙上还悬挂着被烧焦的战旗,而城墙下全是插满的断刃和尸体。
深夜浓重,寒风凛冽,尸体上爬满了寒鸦,正在分食残肢断骸。
赢溯眸色微动,虽然一早便预料到战场定是死伤不少,但也未曾想竟是这般惨烈的场景。
那祈安他……
赢溯念及起那个藏匿于心底的名字,捏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几分。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朝着金堂而去。
祈安,别怕,我来了。
金堂县的破屋,影澜守在屋外,时而回眸看着屋内陷入昏迷的赢衡。
蓦然,她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她眸色微变,快速站起身,握上腰间的剑,警惕地后退,护在破屋前。
“影澜,是我。”
影澜听到熟悉的声音,手微顿,缓缓放下手中的银剑,看向那踏着月色而来的赢溯。
赢溯翻身下马,眉宇间尽是昼夜赶赴的疲倦之色,眼眸中尽是充血的血丝。他缓步靠近破屋,声音带着多日未进水的沙哑。
“怎么样?”
“主子,太子殿下情况不算好。”影澜微微侧开身,让他进屋。
赢溯缓缓吐出浊气,伸出手轻轻推开眼前破旧的木门,率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赢衡那满头的华发和陷入昏睡的脆弱病容。
这一幕直接令赢溯红了眼。
他缓步靠近赢衡,缓缓半跪在他榻边,伸出手轻轻握住赢衡的手,将额头轻轻抵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眼眶微红。
我的祈安,别怕,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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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空青,草药名,陆离豢养的鹰,只熟悉陆离和影澜(青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