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白自魔界将白色恶魔的力量夺取封印后回到人世。
他未与陈单凌会合,倒先直奔了薛奕辰的宅子。
他进了那处地牢。
早些时候,薛奕辰就将地牢的开启咒告诉了他,以便他随时来为苏忆颦推进解除“明镜”控制的进程。
黑蓝色的气韵与夺来的紫色气韵糅合,一同渗透进“明镜”的面具。
面具自然地松脱,后方露出苏忆颦憔悴至极的脸。
她的睫毛洁白无瑕,血色的眼眸尚未恢复神采。
沉寂持续了很久很久。
“苏忆颦,可是你?”
良久,苏忆颦懵懂地点头:
“…是。”
还好,没有发狂。
只是受控太久,苏忆颦难以认清自己现在是在梦境之中、还是已经回到现实。
朽白见没有再多异常,便以收回死物的方法将面具收起。
还得放她适应一阵,封锁便尚未解除。
他还有事要去办。
陈单凌毕竟涉世未深,事情一多一乱,难免忘记几件事:
未得陈单凌的允许,两个新生的“仆”自然饿了整整一天。
朽白见过源原几面,她独自居住倒不要紧,现在情况要紧的是另一个陌生的“仆”。
不知他回到家时会让家人作何反应。
即便朽白不关心,但总得帮主人善个后。
好在现在赶到还来得及。
由从那日受袭的人类转化成的“仆”此刻已扑倒了自己的家人。
他咧着獠牙,却没进一步行动。
陈单凌还没允许。
“『束』。”
熟悉的红色光带缠绕这个“仆”的四肢。
“小意!”
刚才被扑倒在地的中年女性,似是她所喊的“小意”的母亲。
朽白落至二者之间,对其母亲施加了先前为陈单凌的家人做过的感官干扰,也让她遗忘与自己见过的这一面。
“嗖”的,朽白带程意赶往源原的住处。
到达江岸边的木屋,朽白踏上窗台。
门窗紧闭,只听得凄厉的嘶吼在一封闭的空间中依稀传出。
源原家中一片狼藉。
“嗬呃……”
源原的声音已十分嘶哑,不知她究竟挣扎了多久。
屋外,朽白循声望去——
源原应在那客厅后的房间中。
他在外墙凭空划出一道痕迹,痕迹张开形成一处非实体的洞口。
他带着程意穿透外墙。
那房门交接着合页的地方已出现了裂缝、门上也被源原的指甲刺出几个洞来。
由洞口向内中看去,源原尚在抗拒。
她的头上、脸上鲜血淋漓,原本干净整洁的粉发变得凌乱不堪。
朽白心下叹了一声,同样束缚了源原的行动。
暂时让两个“仆”昏迷吧。
朽白向窗外望了一眼。
晨曦已奔向云霄,大地洒满了刺眼的金光。
他也累了,闭目休整了许久。
源原家客厅中的钟表时针平稳地走着,“滴答”“滴答”,在朽白耳中略显刺耳。
恶魔的感知力比吸血鬼还要敏锐太多,敏锐到无法忽视。
朽白此时难得地感到心烦。
在魔界百年,他不惜忍受反噬之痛也要将噬殷魔王留下的书中的术法尽可能学会,到头来他竟真的记不起有关妹妹身份的任何线索。
朽白稍稍分神一阵,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阳光慢慢地转红。
等晚霞散去后,他就可以出发了。
……
金乌西斜,天色渐暗。
陈单凌醒来,一旁的陈鹿正趴在床沿睡着。
『难道又是……』
他慌忙看向自己身后——
翅膀果然又没收住。
察觉到动静,陈鹿艰难睁眼。
她看起来很疲倦,像熬了个大夜。
“你醒啦?”
陈单凌迅速折好翅膀,担忧道:
“抱歉,你没睡好吗?”
陈鹿摇摇头,哈欠却止不住。
“……”
不该答应的。
陈单凌倍感愧疚。
陈鹿昨天夜里泪流满面地带着枕头和小被子,在陈单凌所处的房间前软磨硬泡。
说最近总做噩梦,总梦见陈单凌消失。
陈单凌心软之下更拗不过,才放陈鹿到他这间房间里来。
好在昨晚去温泉时,她对陈单凌蝠化的外貌已经看得习惯许多。
“你睡吧,我先出去。”
陈单凌刚打开门,就见陈忆楷在门外。
他似乎站了有好一阵了。
“啊哈哈,嗨~”
陈忆楷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他没想到门会突然拉开,也没人会在从房间里开门的时候敲门。
陈单凌环顾走道两旁,其他人不在。
他“借用”了陈忆楷的血,只想尽快把翅膀收回。
这次仍只摄入了少量血液,足以让他解除蝠化就够了。
“……您妹妹有吓到吗?”
“应该没有。”
陈单凌回头望了陈鹿一眼。
陈鹿又睡着了。
她还是趴在床边,看来是真的累了。
……别再病了就好。
陈单凌叹了一声。
他将陈鹿抱到床上,拉上被子后又示意陈忆楷随他上楼。
对双翼而言,有时候四翼感知到了什么,也不一定都能知道。
陈忆楷不明所以地跟上楼去,站在天台上东张西望。
过了一会儿,陈单凌的目光正朝某处聚焦,陈忆楷便也循着那视线眺望而去。
本在他眼中空无一物、或者说难以看清的那个距离的夜空中出现了有着两对蝠翼的身形。
再近一些,他才看到那颇具特征的左侧断角:
“哦……您的蝠灵办事回来了?”
“…嗯,应该是吧。”
顷刻间,朽白降落到天台上。
他以气韵托举着那两个“仆”。
陈单凌这才记起还出了这档事。
“……他们还好吗?”
源原闻声抬头。
陈单凌见她狼狈的状态,睡意瞬间消散一空。
虽早已没有体温,却总有一种身体又凉了几度的感觉。
“这次……怎么办?”
上次叶窈还好,对血毫不挑剔的白翼还能够摄入同为双翼吸血鬼的血液。
而这次不同,陈单凌很清楚自己并非白翼。
“您只需应允进食,由属下去寻血源便可。”
“……我觉着这么着吧。”
陈忆楷冷不丁插了一嘴,
“这么久了,您自个儿找过血源没有?”
陈单凌迟疑几秒,摇了摇头。
“我虽然会给您永久供血,但万一哪天我、或者薛奕辰和封修洛不在,您的血源上哪儿找?”
陈单凌答不上来。
这么久以来,他摄入的血液一直是主动送上门的。
不然呢?他巴不得一直不喝。
出于补偿的目的、以及为了避免“王”因饥饿而发狂,三个双翼才一直稳定地供应着血液。
但将来能够每天碰面吗?难说。
陈忆楷已隐隐觉察:
被他所杀害的这孩子,实在不太像是一般的四翼,从蝠化的特征上就极其不像。
陈单凌眉头紧锁,他听到了陈忆楷的这段心声,只觉更加迷茫。
“朽白。”
“是,您如何决定?”
“我想知道……以后我会怎么样?”
朽白的喉结一动,他的表情透着少见的犹豫。
昨日才杀了他那堕落的友人,当下他更是不知如何延缓陈单凌继续异变的进程。
肃清前朽白为陈单凌激发的力量,比预估得还大了太多。
那疑似噬殷魔王的能力,实在令他捉摸不透。
本以为陈单凌所拥有的能力只是噬殷所有能力的一小部分而已。
“……有很严重的事吗?”
朽白愈来愈凝重的表情让陈单凌更为不安,
“别瞒我了,我不希望变故来得太突然。”
“此事您或许难以接受。”
陈单凌已经猜到是这类事情,心里却还是一沉。
“属下明白,您……本就不希望经历异变。”
“……然后呢?”
“先前,属下只觉您与那位魔王能力有相似之处……
“但属下近日去往魔界时,魔界的天空已较从前红得更甚。”
“所以我说然后呢?你……告诉我啊。”
陈单凌也渐渐没了底气。
“……您必然会成为恶魔。
“且极有可能,不会止步于‘王族’。
“而属下……没有能力制止。”
朽白情绪隐忍、一句一顿,陈单凌早料到事态必然会发展到他无法掌控的局面,可没想过会这么快。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正向着恶魔转变,可如果是朽白都无力阻止的局面……
难道真的不可挽回?
陈单凌并不知道自己具备的能力程度究竟如何,更是不知道这能力竟源自于那位消亡的魔王,且不同朽白所预料的那样……
“嗬呃呃——”
程意嘶哑着声音低声吼叫,眼中充斥着恳求。
“主人,请下令吧。”
“……我允许你们进食。”
显然,他暂时没有自己寻找血源的心情。
朽白在陈单凌应允“仆”进食后便带着他们离开。
朽白明白,他一介高阶恶魔自然无法应对六翼魔王。
起初,他对陈单凌能力的猜想还仅仅只是与噬殷魔王相像,他本想或多或少地让陈单凌先适应到魔界后应有的心态。
而现在,他反而不希望陈单凌接触魔界。
因为敌对魔王太过极端。
陈单凌已经全然无力,这一场打击让他近乎虚脱。
他所拥有的力量被朽白激发后,在这不到一星期的时间里,他造成了人类的死亡。
即便他不是始作俑者,但关系仍然匪浅。
他的眉宇间遍布愁云。
接触吸血鬼这一陌生的族群尚且还有陈忆楷他们为他提供参考,但朽白这唯一的恶魔也对他的状态束手无策……
将来到底会怎么样?
噬殷已经消亡,自是无法指引。
年仅十七岁的陈单凌,不可避免地先选择了逃避。
这比死亡的结果让他更加难以接受。
这就是对未知的恐惧。
他不惧怕死亡,他怕的是自己无法死亡、却对事态发展无力把握,多数人还能够选择留在舒适圈,而恶魔不可以,魔王更不行。
陈单凌倚靠门边,他凝望夏末的繁星,心知不久的将来,怕是看不到这些了。
可他又怕自己以现在的状态抑制进食,可能会对家人不利。
不是怕自己无力守护,是怕伤害家人的就是自己。
陈单凌又长叹一声。
门后脚步声“啪嗒”“啪嗒”传来,陈鹿来寻陈单凌了。
陈单凌一离开房间,她就又做了噩梦。
一推门,她看到陈单凌正望着夜空,陈忆楷的神色也异常凝重。
陈单凌心思不在这里,还没发现陈鹿的到来。
陈鹿见状,也不太敢出声。
他们似乎正在进行严肃的话题。
陈鹿正准备悄悄退避。
“陈鹿?”
陈鹿见没走成,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嘿嘿,我刚准备走呢……”
“你又做噩梦了?”
“……嗯。”
陈单凌招招手让陈鹿到自己身旁,自己也略微调整了一下心态:
“好吧,要出去散心吗?”
“好哇。”
“打算去哪?”
以陈鹿的身高正好能搂到陈单凌的腰。
她侧着抱住陈单凌,小脸蛋贴在他身侧,眼珠子滴溜转了转:
“哥哥还恐高吗?”
“知道了,我带你去逛一圈。”
陈单凌笑了笑,蹲下将陈鹿抱起,为陈鹿整理了一下衣服。
而后颇具力量感地一跳,所伴的风力让陈鹿一时睁不开眼。
在陈鹿重新睁眼时,眼前陈单凌就已经进入蝠化了。
蝠翼微曲,陈单凌平缓地滑翔着。
陈鹿愣愣地盯着陈单凌的面庞。
陈单凌失笑道:
“看我干嘛?”
“想多看看~”
“我又不会走。”
“可是我怕。”
陈鹿又在陈单凌怀里蹭了蹭,就像一只小兔子。
“看周围吧,我托着你。”
陈单凌并不经常飞得如此慢。
他这一个月以来的飞行几乎都是为了赶路,从未有这等闲致。
陈鹿闻言望向外侧。
她呆呆地看着陈单凌微微扇动的翅膀,想摸却不敢。
“我停下来给你看。”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嘛?”
“知道啊,你的心思多好猜?”
陈单凌到一处三十层高的天台平稳落下。
他轻轻放下陈鹿。
陈鹿直勾勾地盯着那翅膀,没敢伸手。
陈单凌把翅膀放到了她的面前,陈鹿才小心翼翼地摸了一把:
“糙糙的…”
“没保养过。”
“谁在外面?”
楼道通往天台的门里传出中年男性的声音。
陈单凌刚想走,门开得却比他预估得快。
嘶,麻烦了。
他与保安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