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不得幸运,儿时家中贫苦,父母也从未给过他关爱,只当他是一个畜牲。
七岁那年,闹了蝗灾,他被父母卖给了人牙子,几经辗转,又被送进了花楼。
其实在这之前也都还好,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做畜牲。
可直到他十四那年,由于皮相本就姣好,又长的有些开了。
端茶倒水之际,被那些个官老爷瞧上了眼,老鸨便逼着他当小倌去接客。
他本以为留在这里只用做些脏活累活,想着能填饱肚子便也罢了,从未有过反抗,一直都很顺从。
可让他做这种事,他忍不了。
不堪受此屈辱,他无所不用其极,费尽心机终是伤痕累累地逃了出去。
但是,在这之后他又发现,即便逃出来了又如何,他依旧是无处可去。
难道要回家再被卖一次吗?
他死也不会回去,回那个恶心晦气的地方。
为了活命,只得整日混在街井集市的乞丐堆里,甚至是与野狗抢食。
本以为日子也就这样了,可老天终是开了眼,赐给他一个机会。
那日集市热闹,他趁此去街上讨食,却在路过一个中年男人面前时,被其突然喊住。
原来,那是个神棍,说什么他先天灵骨不凡,日后能成大器。
可他只是不屑一顾。
自己一个在乞丐堆里过日子的人,还能成大器?
本想一走了之,可那人又说:
“你现如今一无所有,还害怕失去什么吗?既然如此,何妨一试?”
他承认,他的确有些动摇了。
这是第一次如此地想要渴求什么,渴求强大,渴求成功。
见他神色变换,那人又趁热打铁,说能教他引气入体,毕竟爱才之心,人皆有之。
而余下的,便靠他自己了。
自那天后,他似乎有了什么能够让他坚持下去的东西。
或许自己真的天赋异禀,或许自己真的能成大器。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他身体似乎充满了力量。
于是他开始找活干,零零碎碎的,攒下些银钱。
就这样又过了许久,他再次迎来了一个机会。
那年,西域使者来到中原,欲交秦晋之好,同大黎互开了商道。
如此一来,两地的交往便多了起来。
而他也是在那时,遇到了人生中的一个大转机。
西域邪教教徒给中原带来了异术,他偶得一窥之缘,尝到了甜头,成为了半个修士。
准确来说,应当是邪修。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也下定了去西域的决心。
在那里,他见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邪恶,残酷和人间炼狱。
不过,他也因此学到了许多中原不曾有过的术法。
也就是那些“名门正派”口中所说的,邪术。
于西域游历一番,再度回到中原,彼时的他,已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修士,再不是那于泥潭中挣扎的蛆虫了。
他也曾尝试过拜入宗门之下,但皆因他修非常之道而遭众人唾弃,憎恶。
更有甚者,欲对他赶尽杀绝。
可他本就不在乎,亦不会因此而气馁。
无师自通他已试过一次,再来一次又有何妨。
至此,他便出现在江湖上各种大比武,或者是秘境之中,以此学习,提升修为。
就这样一两百年,他算得上人中龙凤。
可这远远不够,他所要的,不会止于这些。
直至八十年前的那场武林大比,他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他于众人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入了时信的眼,而万铭,也成了他的目标。
主动联络和请求,成了万铭刺客,以至如今,成了现在的他。
这三百多年无人知晓他是如何过的,当然,他也不需要别人知道。
情爱不过虚妄,实力才是硬道。
从始至终,他都知道。
思绪回笼,他看着已醉得不轻的司徒里里,心中又有所思。
像她这般的人,应是从小含着金汤钥匙而长大吧。
又有白流萤护着,这人间疾苦,她自是不尝半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轻声苦笑着连连摇头。
终归不是一路人。
“你怎么了?”
司徒里里见他笑,有些疑惑。
便站起身朝他走去。
但很明显,她喝醉了,步履不稳,摇摇欲坠。
终于,在来到谢子安跟前时,直直的栽了下去。
酒坛掉落于地,发出一声脆响。
他心中一惊,连忙起身欲将她扶住。
可她却是直接倒在了他的怀里。
霎时,他一时不知该双手置于何处,只能抬起,虚拢着她。
不知缘何,怀中女子忽然仰头对他莞尔一笑,与他四目相对。
白发蓝眸,清冷似仙,可此时她竟对自己展颜。
他从未见她笑得如此轻松自然,仿若褪去枷锁,重回于天地之间。
她是那样的冷漠,让人难以亲近,可这一笑却融了她一身寒冰。
初见时,谢子安只觉得她清冷高贵,眸内无波无澜。
而此时再看,却觉得她眼含星辰,似有秋水泛滥。
“你,是谁?”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柔声问了一句后便于他怀中昏睡了过去。
怀中女子睫羽如扇,眉目如画,比起那九重天上的仙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雪白的发丝散落在他肩头,浓厚的酒香于周身弥漫,让人晃神。
自己莫不是也喝醉了?
深吸一口气,他竟有些无措,绷紧了身子。
紧张?心慌意乱?
司徒里里,司徒里里,司徒里里……
又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这个名字,试图缓解自己莫名冉升的情绪。
这个人,竟给他带来了异样的情绪,一种连他自己都道不清的情绪。
他何时同她这般亲近过?
何时同一个女子这般亲近过?
轻缓地闭了闭眼,终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往楼下走去。
回想起方才她问的最后那句话,也有些迷茫。
他是谢子安,可他真的,是谢子安吗?
子安子安,寓子平安。
连这名字,竟也是自己所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