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家宴前夕,慈宁宫内暖意融融。
永琪亲自指挥着小太监们,小心翼翼地将那架苏绣双面屏风搬了进来。
屏风缓缓展开,正面是千里冰封的雪山风光。
绣娘们用银线绣出的雪花,在阳光下有着细碎的光芒,仿佛真要从屏风中飘落出来。
近处是一片梅林,鲜红的梅花点缀其间,为银白世界添了一抹亮色,将人的视线集中在此处,从而发现梅林边有一间小小的房屋隐匿于风雪之中。
屋檐下,一对男女小如墨豆,正专注地对弈。
太后缓步走到屏风背面,瞬间眼前一亮。
群山换上了春装,满目苍翠鲜艳,飞鸟穿林走兽嬉戏,生机盎然。整个房间仿佛被春光照亮,连福珈都露出惊艳之色。
小屋旁,方才对弈的夫妻,此刻正在放风筝。风筝在空中摇曳,仿佛带着主人的欢笑声越飞越高,让人见了心生欢喜。
太后的手轻轻抚过屏风上那对放风筝的夫妻,指尖微微颤抖。
殿内静谧无声,只有熏笼里偶尔传来炭火爆裂的细微声响。
永琪见太后久久不语,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幸亏太后对屏风很满意,她缓缓转过身,脸上笑容慈爱:“这屏风做得极好,哀家很喜欢。”
永琪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出门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接下来就是皇额娘的千秋宴,到时候可以再去赤鲤坊再订制一套……
永琪心里想着要把那本翻译好的外国童话拿给田芸儿,等元宵过后便迫不及待申请出宫,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赤鲤坊。
刚踏进赤鲤坊,红贝便迎了上来,脸上却没了往日的笑容,反而带着几分严肃。
“五阿哥,您来了。”红贝微微欠身,将永琪引向内室,“您随我来,订制新屏风的事先放一边,我有话要单独跟您说。”
永琪眉头一跳,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跟着红贝走了进去。
内室的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窗缝透进些许光亮。
红贝示意永琪坐下,亲自以最好的茶叶招待他,之后叹息一声坐在永琪对面,略带哀愁地看着面前仍带着几分稚气的脸。
“五阿哥,您这几个月每次来赤鲤坊都要跟芸儿聊上两个时辰,之前还偷偷出去玩,你,”红贝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肃,直白问道:“您是不是喜欢上了芸儿?”
永琪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血液熬熟了脑袋,小脸涨得通红。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手足无措地低头看着茶杯里的茶叶,不敢与红贝对视。
“我……我那个……”
红贝看着永琪的反应,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她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五阿哥,您是皇子,身份尊贵。芸儿她自娘胎里带来的病,能活到现在已是命大,大夫说她子嗣艰难,恐怕难以长寿。”
永琪早就知道此事,平静的茶水被他呼出来的气息吹出一圈圈涟漪。
“还有一点,五阿哥恐怕不知道,”红贝继续说道,“芸儿母女能有今日,多亏了恩人相助。但恩人曾让芸儿发过毒誓,这辈子若要成婚,只能为人正妻或招赘。”
当时如懿生下永璂克扣了田姥姥的赏钱,阿箬给她补上了,加上之前让包太医为田芸儿诊治,田姥姥已然把阿箬当作救命恩人。
某日,田姥姥提及自己女儿,说女儿想当面致谢恩人,阿箬便让她带女儿进宫瞧瞧。
母女二人千恩万谢来到景仁宫,说慎妃娘娘大恩大德,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
阿箬看着田芸儿虽显苍白,但却带着一股韧劲的小脸,不知为何产生了一丝兴味。
“不必做牛做马,你现在就可以报答本宫。”阿箬说道。
田姥姥心中一凛,知道娘娘这是要用上自己了,连忙跪下答应。
结果阿箬只是让田芸儿发一个毒誓——日后如要成婚,必须为人正妻或招赘,否则她的病会过到在意的人身上。
母女二人虽不明所以,阿箬笑道:“本宫只是想让事情变得有趣,之后会发生什么,就看你的造化了。”
田芸儿本就对成婚没什么指望,能继续活着已经很开心了。未等母亲回答,她便跪下发了这个誓。
阿箬很是高兴,赏赐了不少珍贵药材,还有一株百年人参,越发让田氏母女不解。
红贝苦笑道:“很刁钻的誓对吧?但这确实是真的,芸儿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永琪不知道内情,只是叹息:“竟还有这种事……不过为人妾室受人掌控的滋味,自是不好过的,那名恩人应该没有恶意。”
红贝又道:“可您是皇子,将来必定要娶一位门当户对的福晋,为皇家开枝散叶。您绝对无法娶一个无法生育的民女当福晋。”
永琪心头一紧,他从未想到这么远。
他只知道自己喜欢和芸儿在一起,宫中吃了什么看了什么都想第一时间跟芸儿说,她是自己的盼头。
可红贝的话却像一盆冷水,将永琪从头浇到脚,冻彻心扉。
“我……我……”永琪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愧疚和茫然,“对不起,我没有为芸儿考虑。”
红贝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您年纪还小,芸儿也未及笄。这事……您先回宫里好好想想吧。等您到了出宫开府的年龄,再说不迟。”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您今日的订单,赤鲤坊恐怕不能接了。五阿哥,您已经送了一面屏风给太后,皇后娘娘的千秋宴就另想一个新的礼物吧。”
“好……”永琪拖着身子站起来,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低着头慢慢地往外走,推开门时发现外面有人在门边偷听。
“芸儿!”
田芸儿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外,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她眼中含泪,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见到永琪出来,宛若受惊的小鹿一般转身就跑,躲进了内院。
永琪想要追上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得迈不开步子。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田芸儿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红贝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叹息,却也没有出声催促。
过了好一会儿,永琪拿出那本精心准备的童话书递给红贝,声音沙哑地说道:“红老板,麻烦您把这个交给芸儿,这是我答应她的。”
说完,永琪转身离开了赤鲤坊。
回到宫里,永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都没有出来。他坐在书桌前,却什么也看不进去,眼前不停浮现田芸儿苍白的脸庞。
接下来的几日,永琪都有些心不在焉。上书房听讲时总是走神,被叫起来提问也反应迟钝,在校场上还差点坠马,与往日判若两人。
乳母见永琪最近有些反常,询问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永琪只道是身体不适,休息了几天后去了慈宁宫陪太后抄经。
他抄得很认真,只是偶尔会抬头望向那面屏风,看着鲜艳夺目的春色怔怔出神。
太后清咳一声,永琪连忙回过神来准备继续抄经,纸张却被太后抽去了。
她指着中间的“般右”,笑道:“你的心不知道跟着什么走了,连草头也飞走了。”
永琪羞愧不已,?说道:“对不起皇祖母,我再抄一遍。”
太后把纸张和笔都交给福珈,让宫人上一些点心:“哀家也累了,陪哀家歇一会儿,聊聊天吧。”
“永琪你知道吗?蒙古巴林部的女儿,春分就要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