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摊上还余下卖相不好的槽头肉,这部位的肉疙疙瘩瘩,肥瘦分布不均匀,颈骨前排骨等杂骨,骨多肉少也没有骨髓油水,大多人嫌它压秤,也比较难卖。
周舟有些担心,郑则告诉他,肉摊上的东西都能卖掉,只是少赚点。果然,最后把价格降到四文五文钱吆喝,肉摊上的东西很快就清空了。
“我身上是不是味道很大?”
郑则一天下来都在切肉砍骨,肉摊上污糟,衣服难免有味道,放以前他从不在意,如今白净貌好的夫郎跟在身侧,他那要打着灯笼才能找到的爱美之心也突然开始膨胀伸展……
周舟不疑有他,只当他爱洁,凑近闻闻后说:“许是我在摊前也染上味了,闻不出来,应该都是有味的。”
“这有什么,我们回家换一身就好了。”
两人加快收拾,把案板刀具搬上牛车,钱匣子沉甸甸的,周舟舒一口气,本该高兴,在外头就变成担忧,于是郑则把牛车赶到钱庄附近,牵着夫郎进去先兑换银子。
整齐的两吊钱换成了二两银子,钱匣子里还有八九百文钱,早上村里猪肉卖得少,只收到一两百文,阿爹还拿出八十五文给他们带来镇上。二两银子算是收猪的本钱,剩下的才是利润,郑则估摸了一下,这头猪赚得也还行。
走出钱庄,周舟还有点郁郁:“怎么在钱庄换银子,还要收钱啊,白白给十个铜板……”
在钱庄用铜钱兑换银子的贴水是需要付的,这个他懂,但他如今也知道了家人挣钱不易,一头猪从收回来,再到摊上卖完,过程很长,见钱只在客人拿肉那片刻。十个铜板都能买几个肉包子了……
郑则揽着夫郎,和他一起骂银庄,骂完后哄他:“不如我们去买个糖画吃吃,你喜欢大老虎还是老鼠?”
早上见刘二娘家的胖娃哭得厉害,他当时就想着收摊也去给周舟买一个。
周舟有点挣扎,最后还是被郑则哄去了,他才不要大老虎,也不要老鼠,站在旁边想半天,画糖人的老人笑着说:“路上跑的,天上飞的,水中游的都可以画。”
“那画个水中游的吧!”周舟也懒得想了。
老人家舀起糖稀,手腕抖动,动作流畅地石板上游走,很快一条生动喜气的鲤鱼就出现了,鱼画得细致,连身上的鳞片都有。
糖画老人等糖凝固,递给周舟还说了一番“年年有余”之类的吉祥话儿,周舟接过仔细欣赏了一番,郑则在一旁瞧不出什么差别,只觉得这鱼画得憨乎傻气,没忍住笑:“胖头鱼啊……”
“这是鲤鱼!年年有余,你才胖头鱼!”周舟不高兴地推他,付了三文钱去牛车上坐着了。
三个铜板又花出去了,周舟不禁有点怀疑,他俩这样挣了就花,能存到钱吗……
等牛车走出城门口,路过他拦车的地儿,周舟又去看郑则。
给他买零嘴这些小事,向来只有爹娘做过,如今多了个郑则,还未成亲时,就给他买过蜜饯干果,如今还哄着他买小孩吃的糖画。
周舟看着他宽厚的后背,突然好心软,等牛车驶到人少的路段,周舟没忍住,靠上去抱住汉子,把手里的一口没咬的糖画递到他嘴边。
“你吃,买给你的。”郑则空出一只手扶住周舟。
“吃嘛,你不吃我也不吃了。”周舟威胁他。
等慢慢分食完糖画,天上突然下起雨,两人猝不及防,周舟四处翻找遮雨的东西,牛车上竟是一片叶子也翻不出来,好在也快到村口。
夏天的雨总是说下就下。
牛车快到家门口的时,夫夫俩见到郑老爹把背篓反回来举着,从后山那条路大步跑来,样子特别滑稽,周舟没忍住指着阿爹哈哈大笑,郑老爹见两孩子头顶光秃秃地站在雨中,傻得像两只潮湿可怜的鹌鹑,跑近了也笑骂:“也不懂得拿个东西遮遮,你俩还笑。”
等三人湿淋淋地进屋,又被郑大娘一顿骂:“淋雨还不懂快点进屋,我在里头喊这么大声,一个都听不到。”
雨声实在太大了。雨持续下了一夜。
*
第二天郑则和林磊跟着郑老爹上山去运竹子,郑大娘去菜园看新移栽的菜苗,估计被雨冲得七零八落,若是不去重新栽好,等太阳出来一晒,就不成了。
周舟去找月哥儿,自他成亲那日后,两人就没空见面,周舟想和他一起去后山看看有没有木耳。
周向阳也想跟去,月哥儿不许,他只好和爹娘去田里了。
两人背着背篓走在路上,昨夜下过雨的路面潮湿,鞋底很快沾上泥水。月哥儿:“幸好你叫我穿了双旧鞋子,不然就糟蹋了。”
周舟拿鞋底在石头上蹭蹭:“也是阿娘提醒我的。”
月哥儿听到周舟自然地喊郑大娘“阿娘”,凑近挽住他的胳膊,偏头逗趣道:“粥粥,成亲好不好呀?”
周舟莫名想到那天晚上郑则问他“成亲哪里好”……他扶住月哥儿的手,红着脸低头走了一段才说:“成亲好的……有爹有娘,郑则也好。”
月哥儿不知周舟真正来历,但也听说他是郑大娘娘家远亲,家里遭了难才来这里的,听他说“有爹有娘”,心里发酸,脸上也带了愧疚,他后悔开口问了。
周舟无意让月哥儿伤感,赶紧说:“我没有难过,成亲真的挺好的,真的。”
他转移话题:“那天我喊你们进屋,你们怎么不来?你俩去哪里玩了。”
月哥儿:“你屋里朦胧喜庆的,让人难为情,不好意思进去。”
周舟又停下蹭泥巴:“哪里难为情了啊……”转而想起洞房花烛夜,他停住了,嗯……是怪难为情的。
月哥儿没想到那一层,他只是觉得周舟和郑则的屋里很私密,他确实不好意思进去。
想到周舟待在房里,不知道那天发生的事,他说:“你成亲那天,武宁和林磊拼酒了。”
周舟震惊:“啊?”这几个字听起来怎么这么陌生。
其实是武宁单方面找林家两兄弟挑衅,说起来还是他弟弟给闹的。
吃席前他和武宁在郑家牛栏旁边看见了小鹿,周向阳和虎子一群小孩也看到了,武宁自然是要显摆一番,这头鹿是他打来的。
哥儿打猎这个事情超出周向阳认知,他又开始和武宁幼稚争论,武宁知道他要问什么,立马先把他的疑问扼杀摇篮。
“我能举得动你。”
周向阳张张嘴。
武宁没给他机会:“我也能扛得起这头鹿。”
“我比你石头哥厉害。嘿。”
周向阳两手在胸前扣手指扣半天,就在武宁洋洋得意的时候,周向阳听到前院村民吃饭喝酒的说话声,灵机一动:“那你和石头哥喝酒谁厉害?”
武宁又破防:“当然是我啊!开什么玩笑!”
等到傍晚郑则回到亲友这一桌吃饭,已经吃过的武宁又再次丝滑落座,反正他脸皮厚,桌上又都是他认识的长辈,阿爹阿娘,大伯伯娘还有林家夫夫两位阿叔,这次他特别自觉主动地喊郑则大哥,目标一致,齐心协力和大哥一起灌林磊。
他还把下午听到的祝酒辞现学现卖: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喝一个!
美酒伴佳肴,岁岁年年福星照,喝一个!
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来喝一个!
桌上四个小辈都端起碗喝了一轮,林磊看见武宁碗里还有一半,“为啥我喝的是一碗,你喝的半碗?”
武宁:“因为我是哥儿,哥儿只用喝半碗。”
林磊:“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武宁一听来劲了:“你小时候也不是这么说的!”
小时候武宁和他们三个一块玩,几个小孩经常在郑家一起吃饭,郑大娘给他们盛饭,他们说要吃一碗,武宁也跟着说要一碗,小汉子着急去玩吃得快,武宁总是剩半碗,林磊就说“哥儿只吃半碗”。
不过林淼也吃得慢,武宁吃得慢是因为他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林淼不说话也吃得慢,他就是单纯慢。
好在郑则这个大哥公平,总是让大家吃完才去玩。
桌上的大人看着他们闹,也不阻止,林成贵还感叹:“他家怎么就没个哥儿呢?那多热闹。”
武阿叔夹了一粒花生吃,闻言笑了,“热闹还是吵闹,谁有哥儿谁知道。”
武婶子拍了丈夫一下,不允许他说儿子不好。
武宁就半碗半碗地和郑则灌林磊,林磊只能求饶:“……喝不下了,我弟能喝,你找我弟……”
武宁乐呵呵地看林磊求饶,开玩笑,当他在家陪阿爹喝的酒是白喝的,他把剩下半碗酒喝完,跑去找月哥儿了。
周舟听完心想,怪不得那天晚上郑则有酒味但没醉呢,原来是两个灌一个。
潮湿腐朽的树干不好找,活树上的有很多,但是他们不敢采,周舟出门前郑大娘叮嘱过:只能采枯树上的木耳。
好在周舟和月哥儿来得早,人不多,慢慢找。雨后新冒出来的木耳是棕色的,很肥嫩,老的木耳颜色就黑一些,两人把附近枯木上看到的都摘了,月哥儿走路不方便,就没再往深处走。
他们下山的时候遇到了小树,三人打招呼。
周舟有段时间没去芦苇丛了,想到昨晚下了雨,便约着小树一起去看看鱼。
小树:“我今天去不了,”小树神情忧愁,昨晚下雨,他阿奶腿脚慢,收东西进屋晚了一会儿被淋到了,今天就开始发热,现在都没好,“我得去找沈郎中来给阿奶瞧瞧。”
周舟和月哥儿闻言,便约他明日去,两人把背篓里的木耳分出来一些给他:“你拿回家晒干了再泡发,才能吃。”
小树和他们已相熟不少,便不客气,道谢后离开。
周舟看着他瘦小的背影,想着刚刚应该再给他捞多一捧木耳。
月哥儿则是想起那日河边,他弟弟在河里和玩伴们闹得开心,小树闻声过来,站着看了一会儿又走了。
到了村里,两人在大树下分开。
郑老爹和郑则都回家了,竹子堆放在新划的空地上,说是明日再整。
“阿娘,这椅子哪里来的?”周舟进院里看到有两把竹椅放在井边,就是看起来有点旧。
郑大娘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杂物间找出来的,说到砍竹子我才想起来有这两把椅子。”
“噢,还挺好看。”椅子还有靠背呢,小小一把。
周舟走过去把背篓卸下,把里头的木耳倒出来打算洗洗再晾干。正好旁边有椅子,他也歇歇,一屁股坐下,腰刚往后靠点,周舟又立马“嗷”一声大叫弹起来。
郑则在空地上闻声赶来,郑大娘也从厨房窗户探头看:“怎么了?”
周舟捂着屁股,“夹,夹到屁股了。”
“怪我怪我,椅子拿出来晾了晾,但没仔细瞧。”郑大娘笑着说:“上面竹片松了罢,哈哈哈哈哈,过两天让阿爹给修修。”
郑则走到周舟旁边,人是没说话,大手取笑似的拍拍他后腰,又出去了。
晚上洗漱完,郑则依靠在床上看夫郎梳头擦香膏,周舟问:“武宁是不是讨厌林磊啊。”他把月哥儿给他说的,周向阳一提林磊,武宁就会生气的事和郑则说了一遍。
郑则:“不是生林磊的气,他对我也是这样的。”
周舟:“啊?”
郑则笑了一下,想了想要怎么说,武宁这个弟弟挺有意思的,他活泼健康一身蛮劲,也真的有点娇气,他的娇气并非是跑跳不得或是生病,而是好强爱闹,小时候他们几个一起玩,武宁明明最小,但是却不愿意自己是最小的,林磊觉得他麻烦,后来长大一点他家住得远,就慢慢不在一块玩了。
郑则:“他单纯就是想当所有人大哥。”
周舟放下梳子听到这句话就笑了,而且笑得很大声,他吹了灯,坐到床边想跨过郑则去里边,郑则没让,抱着他趴到自己胸口。
周舟笑着说:“他有让我喊过他大哥。”
郑则皱眉:“还有这事?”
周舟玩郑则的头发,点点头:“嗯,怪不得他不喜欢喊你大哥,要喊我弟弟,哈哈哈哈哈。”
周舟笑得身体震动,郑则也笑,“我得和他说说,不许你喊他哥。”
周舟扭了一下,手往后伸,拦住郑则揉动的大手,抬头斜睨了这人一眼:“干嘛。”
郑则起身放下床帐,笑声闷在喉咙里:“我来检查检查,椅子夹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