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还是不说呢?龙月有些纠结。
说吧,是挺丢人的。毕竟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炫耀过自个的能力。结果没做成不说,还折腾了这么久,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不说吧,那完蛋了,好容易有个聊的来的知己,这次被自己霍霍得挺惨,不得不浪费时间陪自己发疯。
已经很委屈人家了,还不给人解释清楚,换位思考的话铁定友散。
只是。。。她可从来没有和他人谈心的习惯。
烦恼脱口而出的时候似乎很轻松,但对她的骄傲打击会更大。
她就是这么要强。
没成想她还会有不得不做选择的时候。
是保住自己的骄傲?还是保住一个朋友?
龙月沉默了。
。。。
电话对面的徐文钥没有催促她。
他能理解龙月的纠结。他们确实很像,都习惯了自强,习惯了自己处理所有的事情,习惯了自我消化。
如果这是平时的玩闹,徐文钥会就这么得过且过,让龙月就这么糊弄过去。
这次不行。
这次是底线问题。
要么付出代价,维护两人的关系;要么就此结束,无需再谈。
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
电话依然在线,两头都没有声音。
龙月的脑子里出现了两个打架的小人。
小人A一身白衣,举着个标注着“友谊”的大牌子,那牌子比它都大了半圈。
正信誓旦旦地阐述着朋友的重要性:“你算算,这么多年下来,你总共有多少认可的朋友?加起来都不超过十指之数。基数太小比重太大,丢一个都是巨额损失。这就跟基础源代码一样,丢一个整体框架就崩了。”
“别理它。” 穿着黑衣服的小人b冒了出来,用标注着“自尊”的牌子把小人A给拍得老远,“你想想,这世上有什么能比自己重要?朋友这个没了还有下一个呢,尤其这个朋友聊的也不久,没想象中的重要。”
被拍远的白衣小人突然冒出来踩住黑衣小人,“是没那么重要。不过,对面的可是受害者,他跟我们可不是一个圈子的。圈里人欺负就欺负了,谁叫他们技不如人。圈外人就。。。欺负了人又不道歉,感觉更丢人了。”
“而且,” 白衣小人飞回龙月的身边,条理清晰地继续剖析话题,“换个角度想想,电话对面的这个人可是个基本见不了几面的朋友,甚至可能以后都见不了几面。换句话说,只是电话道歉的话,完全不用考虑后续的尴尬呀。即可以道歉又保留了颜面,简直完美!”
白衣小人越说越激动,嗖地一下又飞回黑衣小人的身边,拿起巨大的牌子彻底把黑衣小人拍扁了。
龙月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对一个圈外人用手段,着实过分了。其实在电话里道歉,也没什么太大影响嘛。
“最重要的是,” 白衣小人还没有消失,真正的杀手锏还没有出呢。
随着它手上的牌子变得更大,标注的字也变了,“你真的舍得放弃一个这么谈得来、还特别像师傅的人吗!”
牌子上,“师傅”两个大字再次唤醒了龙月和徐文钥第一次聊天的记忆。
“可以道歉可以道歉。” 龙月彻底不想了,清空了脑子里的杂念。
就这一点,足够摆平所有的借口。
师傅消失这么久了,她找了那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难得能碰上一个和师傅性子相似的人,就好像师傅又回来了一般,龙月是真的舍不得。
而且,在师傅面前,丢脸也早就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就这么决定了,道歉!解释!
。。。
虽然做出了决定,一时间龙月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从来都没跟人道歉过,要怎么说呢,她最后也只支支吾吾地吐出了一个含糊的“额”字 。
“说。”徐文钥倒是很镇定。
唉,果然拖不下去。
早死晚死都是死,龙月干脆利落地全倒了干净:“你知道,我的工作就是写代码什么的。实际上我的工作涉及到AI人工智能的东西。具体我也不好说太清楚,这里涉及到保密性原则。还记得上次我跟你提到过的、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吗?就是那个。”
“我一路走来,虽然小有颠簸,整体来说还是很顺遂的。目前我参与过的项目没有不成功的。偏偏,就是我主导的项目,出了问题。尤其是,这个项目,还直接影响到了我以后的规划。”
“你说的没错。我是很清楚,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完美无缺。社会,可比我们知道的更加现实。哪能事事都如愿呢。” 龙月开始自嘲。
越说,她也是越放开了。
“这次是我的心理问题。”
她知道终是迈不过自己这一关,愧疚坦白:“这次的项目崩溃,等于我这几年来的所有谋算全部成空,心理落差太大了,心态就崩了。然后还病急乱投医,折腾出这么多的事,连累到你,我很抱歉。”
对面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徐文钥也没有忽略话中掩不住的一股子沮丧和愧疚。
传递过来的她的歉意,真实地传达给了他。
徐文钥心里有点微妙。
两人虽没见过几面,得益于平时语音聊的次数够多,徐文钥已经能大体上概括出,龙月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那是一个身怀绝技、在自己的领域挥斥方遒的才女,自信而骄傲,面对什么问题都是底气十足的一个人。
他必须承认,他们确实很像。
所以,他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要放弃吗?”
“怎么可能!”
“如果手断了呢?”
“啊?”
“如果你手断了,眼瞎了,写不了代码看不到数据了,要放弃吗?”
“额,你要是心里还不爽,要不就挂了吧?我也不折腾你了。”
龙月一听这问题,就觉得对面还在气头上。尴尬的抓了抓头发,她想着要不让徐文钥再缓一缓好了。
“没有开玩笑。也没有生气。只是单纯问你个问题。”
龙月看不到的地方,徐文钥的心沉了沉,闭上眼,不泄露任何情绪,“你回答就可以了。”
“嗯。。。如果说,我真的碰到这种事情,” 龙月放松身体,托着脸开始照着徐文钥的问题想象起来,“大概率,会崩溃吧。完全无法想象我会变成那副鬼样子。”
龙月很少皱眉,想着想着眉头竟有点缩了起来,“鬼样子不是说身体的问题哦,是指再也没办法亲手得到想要东西的,鬼样子。”
“不过。。。”
“不过什么?” 徐文钥睁开了眼。
“不过,要真是有那么一天,我应该,也还是不愿意放弃吧。” 她松开眉,左手继续托着脸,右手五指在桌上轮流敲击着,“自己做不到,那就找一个人跟我一起做呗。我当他的脑子,他当我的手,我的眼睛。我的工具!”
“工具?” 徐文钥咀嚼着这两个字。
“没办法,如果我做不到,就真的没人能做到了。所以,不论用什么办法,手段再如何残酷,哪怕要踩着人前进,我都要做。亲,自,做。”
说出的话明明字字带着血,龙月却微微勾着唇角,眼睛里带着笑。
这才是龙月,一个真正站在巅峰的人,最真实的模样。
“世界,从来就是弱肉强食。现实也不会给什么好机会。哪次不是靠我们自己?”
回答了徐文钥想知道的事,龙月再次想起了项目的事情,叹了口气,神情又萎靡了下来。
她不想再说了,该说的、该解释的,都聊的差不多了,该道歉的也道歉了,是时候收尾了。
“唉,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总之,我就是欠你一次。以后但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在我能力范围内,都唯你马首是瞻。” 龙月最后补充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打算挂电话了。
忽的,她又停住了动作,想到一件事:“我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经济损失。我记得之前软件的钱不是还在你手里吗?直接抵扣吧。要是不够,你告诉我多少,我再给你打。”
徐文钥回过神的时候,正好听到了最后这句话。
回想了下训练室的状况,估计没什么大碍,婉拒了。
在龙月挂断前,他问了最后一件事情:“你现在的问题呢?”
毕竟折腾了这么久,好歹有头有尾,有个结局。
“啊?”龙月眨眨眼睛,没理解到点子上。
“我说你的问题,有解决思路了吗?” 徐文钥平静地回复。
闹剧终于落幕了,两人又回到了日常聊天的状态。
“啊,还没有。”
龙月终于听清了徐文钥的意思,乖乖回答道,“最大的bUG一直没找出来,我一点思路都没有。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而且,老教授,哦,就是我同事,一个老人家,又不允许我再进实验室,今天还放了我一天的假。我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难怪你有时间折腾我。” 徐文钥终于发现之前的不对劲在哪里了。
白客小姐的休闲娱乐时间从来都是以小时计数的,而这次闹剧浪费的时间可不是一星半点。
原来是被强制放假了。
“哎呀,你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说这事过了吗!” 龙月实在不想再提黑历史了,闹剧的事情赶紧翻篇吧。
“。。。所以,就是失败告终了。” 徐文钥顿了一下,再次踩了龙月一脚。
作为这破事的受害人都还没说话,轮不到加害者瞎逼逼。
“你!是是是,目前来看,当前项目是走到头了。” 龙月想恼羞成怒,但是理亏,又缩了回去。不过还是要给自己找点场子回来的。“明天我再折腾下吧,不行的话,那就全部推翻,重头再来呗。”
话到这里,对于龙月的坚持,徐文钥颔首,表示赞赏。
“听起来不错。”
当发现最重要的心血尽付流水,那样的打击,不亚于接近成功却功亏一篑。
尤其是那些已经拥有令人瞩目的实力和地位的人,已经自信自傲的人,这种打击,或许更大。
比起自我怀疑、犹豫不决,能毅然决然选择重头再来的人,无疑不是具有大勇气的人。
毕竟,每一次的重头再来都像是一场豪赌,赌上自己的时间、精力以及过往积累的经验和资源。可能会赢,也可能会继续输。
“我的选择,当然不会错。” 龙月嘚嘚瑟瑟地回了一句,场子好歹是找回了点。
“。。。” 徐文钥听着电话对面的小人得意,多少还是有点控制不住。
但在这之前,他还是想多问一些事。
“从头再来意味着?”
“意味着,重塑源代码。前一次的代码公式不行也找不到bug点,最大可能就是源代码基础就是错的,自然是推倒重来。这倒不难,就是兢兢业业再当几年的码农呗。不过,还得想办法跟上面的人申请、沟通、求情,唉,这一堆子才是麻烦事。” 这么一算,龙月觉得接下来的事情好多啊。
“没关系?”
“有关系啊。这几年的一切都白费了。还得跟一堆的人情世故扯皮。” 想到那些乌七八糟的领导,龙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然后?”
“还有什么然后?都重头再来一次,那就更严谨一些,每一个环节再多检测核算几次。可以的话看看到时候再找点其他人来多方验证。” 纠结地思忖了下,龙月得好好想想,该找哪些大拿来缩减麻烦。
“完全不后悔吗?”
“有什么好后悔的呀。” 信手抓了抓脖子,龙月耸耸肩,说得随意,“对了就继续,错了就改呗。这几年走下来,都是经验。不也是收获吗?”
“也是。。。”
“啊,也不后悔把所有跟这些有关的人事物都折腾进来。包括你。”
“。。。你是不想翻篇了吗?”
“我错了。” 龙月嘿嘿一笑,偷偷在心里补了句,以后再改。
似乎感觉到了龙月的心里话,徐文钥失笑地叹了口气。
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这场闹剧,算她过了吧。
“还打游戏吗?”
“诶?“
”打吗?“
”欸,打打打打打。你终于不生气啦。”
“答应你的,还有几局,打完吧。”
“好嘞。呲,刚刚输了好多局掉了好多分啊,大佬,得赶紧拉回来。”
“你还有脸说。”
“啊!过过过过过。”
滴-滴-滴。
再次回答龙月的,是挂掉的电话声,和再次动起来的游戏。
而后,龙月不再说话,专心游戏。只心中悬着的石头,慢慢落地了。
。。。
电话另一头,挂掉免提的徐文钥静静地看着电话。
右手小指又一次痛感袭来。
将视线折回自己的手,他眼睑微动,目光闪了闪,呼出一口气。
不再在意手的事情,他收拾好心神,打开游戏,陪对面的那个人,发泄一下郁闷。
也发泄一下,自己心里藏了好久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