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淼,以后还是管他叫“李大喵”吧,这是苏漫漫叫习惯了的名字。
这间有腔调的成衣铺子,明天就会彻底关闭了。此时此刻,两个伙计正在楼下收拾大件家具,往门外的板车上搬。
李大喵则在二楼收拾文件,手边放了个火盆,不需要带走的文件顺手扔进去,人道毁灭。
这个枢纽已经彻底暴露了。虽然至今没人来抓他,但是按着“追风”的说法,恐怕日本人还有后招。所以让他立即跑路。
李大喵是绝对信任“追风”的,要不是人家力挽狂澜,最后的结果能颠成什么样子,想都不敢想。
估计组织上派来交接的同志,这周就要到了。李大喵今天整理的文件都是要交接给继任者的,所以他分外用心;但是看着名单上一个个被划掉的名字,他不禁老泪纵横。
这个站点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这些孩子也都是他一个一个领进来的。
这才不到一年光景,竟然全损......唯一不知生死的,是苏漫漫。
那是他最后招进来的孩子,从她以后,李大喵赌咒发誓再也不亲自招人了,因为他家漫漫让他ptSd了。
那孩子根本不是干这行的料,所以李大喵给她规划了一个最适合的岗位,她也总算争气了一回,顶上去了。
没成想,竟然是把她送入了最凶险的地狱。从信孚交易所被血洗开始,李大喵的心一天也没放下过。
但这条路终归是没法回头了,她这个天生福将,竟然是所有人中第一个失去消息的......
她现在归“追风”指挥,本不该自己操心了。既然“追风”没有给她报“失踪”,那就留个念想吧。
李大喵拿起名单看了看,把苏漫漫的档案放进文件夹,只有薄薄的两页纸,轻飘飘的。
不知为何,他突然犹豫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硬控了他:
如果,再有意外呢?这些文件真的能到正确的人手里吗?
以前,他是不会这么想的。但是现在,家里可就剩这一个独苗,而且她给“追风”当搭档,她暴露了,“追风”也难独善其身......
李大喵的手停在了空中,在脑子里把魏若来的话又过了一遍,“追风”说什么了?
他的意思是“不要上报苏漫漫失踪”,关于苏漫漫的事情,由他来负全责。
李大喵有谱了,把苏漫漫的档案随手丢入了火盘,火焰迅速开始吞噬那薄薄的两页纸。
“追风”的每句话都不是白说的,何况类似的话,他连续强调了两遍。
有些话,只能含糊着说。
李大喵亲自誊写了一遍人员名单,每个人名上都用红笔打了x,这些人里面没有包括苏漫漫。然后,他将原来的那份名单扔进了火盘。
好了,如“追风”所愿,关于苏漫漫的一切痕迹都被抹掉了。
前几天的混乱之中,魏若来曾暗中与李大喵见面,再次劝他先隐藏起来,等待上级另派人接管。
“淞沪战火将起,我们更需保留潜力。你作为老交通员,熟识上海地形,却也容易被日军盯上,不可再冒头。”
李大喵见他一身西装、风尘仆仆,深知对方冒着极大风险赶来,点头应允:
“我躲着也好,反正人手几乎没了。若真有上级派新的负责人过来,我就把站点交出去。”
魏若来并未多留,只匆匆把手头剩余经费递给李大喵,转身就走。
在那间逼仄小屋的门口,却有一只狸花猫蹲坐,专注地盯着李大喵和魏若来交接经费——那猫灰黄相间,瞳仁闪着神秘光芒。
“是漫漫散养的那只狸花吗?”李大喵猜测着,可他没机会确认。对方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便如幽灵般消失得不见踪影。
时间不等人。还不到一星期,李大喵在报纸上找到了交接人的加密信息:
有位代号“曙光”的同志马上到上海,接替原本站长职务。
李大喵大为震惊:“曙光?这不是周鹤文的代号吗?前些时日听说他在苏北活动,怎么会突然调到上海?”
可电报里说得明确——让李大喵立即与“曙光”对接,并移交交通站原有成员名单。
李达淼只好按指示去一家小茶馆里“偶遇”对方。
那日午后,李大喵先到茶馆坐等,不多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坐在了他的后面,与他呈背对背模式。
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周鹤文,代号曙光。”他问道:“你就是李达淼?”
李大喵心中疑惑:他不是没见过“曙光”,尽管对方也如同“追风”一样,鲜少露真容。
但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真的不像过去的那个“曙光”!
最关键的是,“曙光”的营救行动成功了吗?这一点,“追风”没有跟自己交底。
他得到的消息是,苏辞安的同伴在逃亡中全部牺牲了,自然就包括“曙光”吧?
等到对方主动追问:“听说你们这里之前有个叫‘追风’的同志?他跟苏辞安、苏漫漫来往密切?”
李大喵更警惕了:组织纪律应该是明确禁止打探“追风”同志情况的。这人不是从苏北过来吗?没接受过培训?
“这个……追风?他从未联系我。”李大喵板着脸回答,“我只是风闻他而已。你所说的苏漫漫,我更是从未听说过。”
周鹤文面色没变,眼眸中微微闪过一丝不悦:“那既然如此,还有哪些人员可供调用?把名单给我,我得尽快恢复交通功能。”
李大喵嘴里应好,但心里已拉响警报——此人对“追风”的关心太刻意。再者,他似乎对“苏漫漫”也颇上心,频频提问。
不过,李大喵表面不动声色,将一份“精简版”名单递过来,上面仅列了几个残余外围的姓名。
关键点当然是,“苏漫漫”并不在列;另外一些外围潜伏者也被他故意隐瞒。李达淼决定先观察此人几天再做定夺。
几日相处下来,李大喵对这位新站长“曙光”疑窦丛生:
他常常出没日军警备区附近,却对外声称是打探国府情报;
他对于具体接头办法不熟悉,总说自己“习惯用苏北那套”,却拿不出合理说法;
还有几次,他走路动作隐约带着军队训练的影子,跟地下党平时的步伐不太一样。
这一切让李大喵更确信:“这人八成是个假冒货。或许真正的周鹤文已在路上遇害,这个家伙是日方找个与其相似身形面孔,再整容伪装成‘曙光’。”
事实上,日本方面并不想抓李大喵——他不过是个老交通员,手里已无多少资源。目前交通站处于关停状态,也不会执行新任务。
李大喵留守的唯一任务就是等待新人交接。他们打算把他当诱饵,等待更加重要的地下党领导或外部联络人找上门,好来个一网打尽。
然而,李大喵是老江湖了,谨慎万分,察觉到局势险恶,干脆对所有下线封锁联系,就耍自己一个,陪着“周鹤文”到处溜达,顺便还发现了几处暗桩。
就在此时,李大喵又一次见到了那只狸花猫——灰黄花纹、眼眸灼灼。
那日晚上,李大喵过来关门,发现猫儿蹲在堂屋的桌上。他不由得上前轻抚猫背,低声自语:
“你也快走吧,以后别来了。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迟早被他们祸害了。”
猫儿安静地蹭了蹭他手臂,发出低声“呜”音。似乎听懂了,跟他道别呢。紧接着,猫儿一闪身跳上窗沿,隐入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