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柯奈轻轻放下钢笔,这是学习心理学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如此令他战栗的兴奋感。
这个女孩不仅识破了他的观察,更可怕的是,她正在反向分析他。
“我们来做个小测试吧。”他拉开抽屉,取出六只沙盘人偶排在桌面,“选一个代表你自己。”
女孩的视线扫过玩偶,目光定格在最边上的那个穿着漂亮小洋裙却裂成两半的陶瓷娃娃。
“就它吧。”
柯奈声音放轻,“为什么选这个?”
“它很漂亮。”她微笑着拿起人偶,指腹摩挲过裂缝,“这里面的黑暗,永远不会被人看见。”
茶杯突然在她手中炸开一道裂纹。
滚烫的茶水渗出来,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微笑。
柯奈猛地抓住她的手腕,茶渍在白大褂袖口晕开一片褐痕。
在肌肤相触的瞬间,他看见女孩瞳孔骤缩。
那种本能的恐惧反应,是任何演技都无法伪装的。
柯奈的眸色渐渐沉了下去,“应激障碍,介意说说你的经历吗?”
女孩的笑容终于出现了裂缝,就像她手里的陶瓷娃娃一样。
诊室里的挂钟滴答作响,雪越下越大。
柯奈看着那些完美面具的碎片从她脸上剥落,露出后面那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
和他论文里写的案例一模一样,用一生在表演“正常人”的ptSd患者。
“九岁那年,我目睹大哥捅死了二哥养的狗,他手里握着匕首,浑身是血。”她的声音始终没有颤抖,仿佛做好了被看穿的心理准备。
柯奈松开手,从她指间取走了开裂的茶杯,状似轻松道:“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窗外,暮雪覆盖了整个城市。
她身上穿着高领毛衣披着水貂毛披风,从进门到现在从没表现出任何伤痛感。
梦安然望着这个第一次见面就撕开她所有伪装的心理医生,突然笑了——这次是真的在笑,带着血腥味的、活人的笑。
“上周陪二哥蹦极,摔的。”她轻声开口,语气里不像掩饰,更像讽刺。
柯奈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他知道自己找到了毕生所追求的“完美正常人”研究样本,一具活生生的、会呼吸的标本。
更令他血液沸腾的是,这个女孩能够反向分析他,看透他。
“做个交易吧。”她指腹拂过陶瓷娃娃脸上的黑色裂痕,富有胶原蛋白的脸上始终挂着淡笑,那双漂亮的眸子却如枯井,“我做你的研究对象,你帮我强化情绪控制力。”
作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需要做的是让患者放下戒备,坦诚相待,才能进一步对患者进行心理治疗。
可是这次,柯奈却同意了帮助梦安然更好地伪装自己,只因她当时的一句话——我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痊愈,但我需要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在乎的人。
意识回笼,柯奈从回忆中抽身,望着眼前笑容恬淡自然的女孩,她比十年前更擅长伪装了,甚至能骗过她自己。
病因的场面在她记忆中减淡,是被她强压在了内心更深处。
一旦发病,带来的反噬会更严重。
“安然,你的病不能再拖了。”他轻声说,“你继续用理智压抑它,早晚它会生根发芽——你会变成自己噩梦中的拿刀的人。”
梦安然瞳孔微不可见地颤了颤,随即一笑,“我这不是在配合你了吗?”
诊疗结束已是两小时后。
柯奈收拾资料时,一张照片从文件夹里滑落。
梦安然弯腰去捡,发现是张老旧的黑白合影,背景像是某个医院。
“我父亲。”柯奈接过照片,指尖轻轻擦过边缘,“他是精神科医生。”
梦安然若有所思地问:“好像从没听你提起过你的父母。”
柯奈将照片收进医疗包,特意把语气放得淡且轻,想让话题显得不那么伤感:“我父亲是精神科医生,母亲是护士。在我五岁那年,一场医闹结束了他们的生命。”
梦安然垂首默了默,“抱歉。”
柯奈抿唇笑了,摇了摇头,“没事,都过去二十几年了。”
“但这是你执着于研究人性的原因。”梦安然抬眼看他,那双明亮的眸子似乎瞬间看穿他的一切,令镜片后的眼睛瞳孔不受控地扩张了一下。
柯奈轻叹一声,又似是在笑,“我自认在心理学专业上很有天赋,可以通过微表情准确分析患者心理活动。但,始终比不过你通过眼神瞬间能看穿人心的本事。”
“因为我的童年里,身边都是比‘正常人’恐怖千百倍的恶魔,练出来的罢了。”梦安然耸耸肩,同样的语气平淡,曾经受过的那些伤似乎都能当玩笑出说来。
“比起这些,”她话锋一转,目光定在了柯奈的医疗包上,“方便问问你父母以前是在哪所医院任职吗?”
“京市同立医院,也就是现在的妇幼保健院。”
梦安然瞳孔骤缩,有些大胆的猜测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她继续问:“医闹发生在你五岁的时候,就是二十三年前?我出生那年?”
柯奈点头承认,“嗯,你生日的后一天就是我父母的忌日。”
不安感朝梦安然席卷而来,“真假千金”一事说不定跟那场医闹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段曦入狱,按理来说所有的阴谋诡计都该结束,可她却总有一种棋局尚未分出输赢的感觉。
狸猫换太子似乎不仅仅是段曦复仇计划中的一部分,幕后更深处,还有一只大手在布局一切。
甚至连段曦,都是对方的一枚棋子而已。
敲门声打断了梦安然的思路,秦沐推门而入,眸色深得能滴出墨来。
他将梦安然的手机递过去,沉声道:“伯母刚给你发了微信。她今天去看守所见段曦,偶然遇见白郁金,听见白郁金说要在下周颁奖礼上攻击你的心理评估。”
梦安然粗略看完苏宛曼发来的消息,回了两句宽慰的话后,按息屏幕,红唇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柯医生,看来又得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