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间回拨到白天，那时白晨还在为寻找百宝而到处乱窜。
因为此前大火的缘故，浓烟冲天而起，导致这几天的天空都是一片灰色阴霾。阴霾遮挡了光线，让整个大幽山都显得暗了。
结合法界内外看到的景色差异，白晨知道所谓阳光或者光线只是法界内的某种显现而已，并非真实的。但这会儿，透过层层阴霾投射到服常树林的光，将环境染成了诡异的青黄色。
白晨在林下游走，慢慢地提高警惕。他虽已习惯了服常树的人头围观，但对这阵犹如天地染色的景象还是让人感到紧张。
就在他将自己的警惕心提高到极致时，他猛然发现自己身边竟多了一团伴飞的青色火焰。
这团诡异的青色火焰居然一直都没有被他察觉。
白晨惊诧之下，反身对着那团火焰直接就是后退出一大步，同时把魔剑横在身前格挡。
但那团火焰没有什么反应，它只是慢悠悠地飘到他的面前，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
“人类，我需要你的帮助。”
意外地，是一个清冷的女声。
“你是……怨灵？”白晨很小就从百宝那里听得了怨灵的概念，又在不久前听南横也重新提起过。所谓怨灵本质上是一种精神念体，无形，难以驱除。
白晨身上有魔咒，没想到还是被怨灵盯上，这让他不由得更加紧张。
“是的，但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从火焰中发出的女声极为寡淡。白晨一直认为那些因执念而化成的怨灵应该是歇斯底里的，没想到眼前的怨灵却异常平静。
“那你为何盯上我？事先声明，我可能帮不上你的忙。”白晨赶紧撇清。
“你不必怕我，我是当年神魔战争时死去的古神留下的怨灵，不会对人类下手。我找你，是与我的执念有关。”怨灵淡淡地说。
“古神……怨灵？这二者可没有什么继承关系吧？”白晨耸耸肩，“我问你，你死前的名字叫什么？”
青色的火焰只是沉默地燃烧着。
白晨心里更加笃定，“你连自己死前是什么人都不记得了，怎么可能还会按照别人的规则办事？我知道怨灵是执念所化，但你不觉得把它当成一个骗局太小看人了吗？”
“你的质疑有理。”怨灵居然认可了白晨的质疑，这下把白晨都有点整不会了。
“这样吧，我知道你在寻找停龙玉，那我把停龙玉现在在哪里告诉你，换取你的帮助，如何？”
“这又是什么新骗局？”白晨自然不信这突然冒出的一团火能知道停龙玉的位置。
大约是感觉到诚意不够，怨灵再度开口：“我还知道你在寻找你的朋友，所以如果我告诉你，现在停龙玉就在你的那位朋友手上，而他正在前往魔王沉睡之地。你信么？”
白晨一时僵住了。说实话，怨灵的语气太过平静了，这股平静就像是述说事实，即便他竭力认为对方是个骗子，但还是为她说的内容所触动。
“这怎么可能……”他不知不觉地应了句。
“你的朋友本来就是魔王的守灵者，他现在只是把停龙玉送回到自己的主人身边。”怨灵依旧是不瘟不火地说。
“什么守灵者？百宝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从人间来的，他怎么会是什么守灵者？！”白晨被触怒了。
“选择帮我，我保证你会得到停龙玉。”怨灵这时平静地说。
白晨所有的愤怒几乎无从发泄。怨灵如述说事实一样的陈述让他从一口笃定对方是骗子这个念头动摇了。
“你说的，可有依据？”
“我不需要依据。”怨灵依旧我行我素，“因为我能知晓这法界里的一切。”
白晨顿时有种无力感。这么久以来，这算是他第一次听到有关停龙玉和百宝的下落，不管这个消息真假，他都认为自己值得一试。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当初我是这与魔王的战争中死去，所以我的执念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魔王。”
“你不会要我帮你杀死魔王吧？”白晨傻眼了，这怨灵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魔王，或者说暴戾君主失去了他的魔心，现在正在用尽所有魔魂的力量来重燃这个魔族的本命之源。正在沉睡的他，无法对外界的袭击做出任何反应。”怨灵缓缓道，“我并非要求你一定成功，哪怕你只是试一试，也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心愿。毕竟我等了许多年，才等到了这么一个机会。”
“既然这样，你为何不自己去做？”
“我如今只剩下一团弱火，驾驭不了寸铁，心有余却力不足。”
听起来还怪可怜的……白晨内心还在犹豫，怨灵确实给他描绘了一种能够伤到魔王的可能，但也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那我要怎么靠近魔王？”
“魔王的守灵者会知道魔王的真正沉眠之地，你只需按照我的指引去做，守灵者会带你去往魔王身边。”怨灵的声音终于多了一丝欢脱。
就这样，靠着怨灵的安排，白晨找到了同样在大幽山内的魔族使者，与之达成了合作，开始向魔王沉睡之地出发。
从双方达成合作后，白晨就觉得不算太糟糕。毕竟他在离开军营前就听说了所谓有人私自与魔族使者合作，以谋求让魔族不再应对人类的传闻。没想到如今这件事是被自己达成了。
大概，从明天开始就不会看到那些示警的烟火了吧。
森林的另一边，百宝抬眼看见了不远处的烟火，随即停下了脚步。他认得那是黑铁军用来报警的，位置距离自己不算远，也许他可以去看看。
但转念一想，在信号发出后，必然会有大批黑铁军前往，一旦引起某些不必要的误会就不好了。
百宝摇了摇头，心想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况且眼下他也不算完全清闲，不久前他意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似乎是故人的味道，于是便寻着那股气息一路追寻，才正好在这里看到烟火。
就在他正要离开之时，从服常树的树梢上突然闪出一个黑影！
黑影如飞鸟掠地般从他身边擦身而过，随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百宝的眼神一瞬间有些恍惚，好似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刚才从自己身边闪过去了。
而在那人消失后，周围的服常树发出了更杂的“沙沙”声，空气里的剑鸣声也愈发明显。
不难猜出有好些人正在快速向他所在位置迫近，从剑鸣声判断多是御剑而来。也就是说来人十有八九是黑铁军，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刚才那个逃跑的人。
想起那家伙的脸，百宝突然感觉到不安。
“凶手就在那里！”有人高喊了一句。
坏了！百宝立马就反应过来。看着来人凶神恶煞的样子，他用屁股想也知道是有人顶着他的样子干了坏事。
黑铁军来势汹汹，百宝不觉得他们会任由自己解释，所以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就往外跑。
百宝本身身法很好，加上密林内树梢密布，对黑铁军众人也造成了影响，所以虽然看起来天罗地网的追逐，结果却被拉得越来越远。
周围服常树上的人头随着他们的移动而挪动视线，此刻紧盯着林子里的人影。
百宝抬头看了一眼，抬眼便看到那些挂着人头的怪树正颇像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有些又像是单纯在看戏。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被监视了一样。之前还没有这种感觉，但在被追逐之后，这种感觉突然变得格外强烈。
百宝不确定黑铁军中是否有其他特殊手段能追踪到他，但这些怪树给了他很不好的感觉。
念头刚起，百宝的身形突然幻化流形，转眼间变成了一只老鼠，一下钻进树洞里去。
远远紧跟在身后的黑铁军只看到了百宝化作无形消失，如同凭空蒸发，纷纷傻眼。
“魔族无形，必是幻化遁走了。”环渊领着白心剑，追行在众人之前。在到达百宝消失的地方后，他随之收起御剑，落地。
黑铁军中，有人以灵符拭目，以此开启法眼，却也只看到一片夜色匆匆，毫无踪迹。
百宝的幻化术居然逃脱了大家的法眼，直接凭空消失，连半点痕迹都不留。
“妈的，这家伙果然藏得很深。”环丰落地，嘴里骂骂咧咧。
骑着千机匣的环瞳没有下地，仍是维持浮空状态，摇头问道：“二位兄长，他真的是凶手吗？”
“我亲眼看见他在我面前杀死了竹石。”环渊沉重地说，“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抓住他。”
果然是有人死了。
已经变成老鼠的百宝没有急着逃，而是竖着耳朵打听，于是便听到了环渊满腔的怒气。
这让他打算跳出来解释的愿望落空，在这种情况下，就连一向冷静的环渊都这样，其他人更不会管他说什么。
想到这里，百宝只好赶紧撤了，免得黑铁军众人就地开始搜查。
确定往外跑后，百宝也无暇顾及方向了，只知道眼下自己离他们越远越好。不过没走多远，眼前地面便开始出现焦土，部分混杂着木炭。
百宝记得此前大幽山发生过一场大火，是来自天外陨石坠地所致。眼前的焦土与木炭，大概率是因为那场火，而他现在走的方向，正是在接近那场火后的现场。
在那场大火之后，有留下一个陨石洞，黑铁军正分兵据守。
百宝停下了脚步。所谓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自己现在走的这条路恐怕不是什么好选择。
等等！这个熟悉的气息！
百宝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接近了自己一开始找寻的那个“充满熟悉气息”的地方。
难道这个熟悉的气息来自那个陨石洞？百宝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那么走运，还是单纯是某种东西在引诱着他前进。
不管如何，他都觉得自己有必要冒一次险。
脚下的焦土越来越多，刺鼻的硝烟没有完全消失，就连足下也渐渐感受到了尚未完全褪去的温热。
而在再一次爬过一个小土坡后，眼前的景象突然豁然开朗。
已是接近清晨了，四周朦胧地透着光亮，在大火光顾过的光秃地面上反映明显的亮光。
不远处的陨石洞犹在眼前，但在它周围原本负责驻守的士兵却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现场没有血的腥气，有的只是丝丝酣睡的鼾声。
这实在是个让人有些傻眼的景象，百宝记忆中的黑铁军向来以纪律严明着称，很难想象会所有人都倒地就睡。
如果不是因为主动偷懒，那么就只能是因为被动……
百宝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不过说来奇怪，在靠近此地之后，原本一直让百宝在意的那股熟悉气息却突然消失不见了。除却地面上倒睡的士兵，周围也没有发现其他异样。如果是有人袭击了这里，那么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不在了。而且从那个人只是让黑铁军睡着的情形看，未必会有恶意。
百宝的内心逐渐安定，眼见此地周围不见服常树，随即扭身化回人形，向前穿过地面上昏睡的一众士兵，来到了陨石洞前。
由陨石造就的洞口不算大，勉强够一个人的通行，洞口周围遍布焦土，烧焦的痕迹十分明显。
“你要到何处去？”发着寒气的声音从百宝的身后袭来，一支火红与贵金相间交错的长槊轻轻地触及其后背。
百宝顿时汗毛竖立，身体也随着被长槊锋刃前端的轻轻一点而变得僵直。
这个人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就摸到了他的身后，并且轻易地接近了他。这种能力绝非凡人。
“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黑铁军士兵……”百宝紧张地话都说得不流畅。
“你是魔族？”身后的那人忽然迟疑了一下，声音有些犹豫。
百宝有点不知所措，目光瞟掠到前方躺在地上的一名士兵的护心甲上，借着反光能依稀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是一个戴着可怖傩面的白衣人。
“嗯。”百宝最后点了点头，心里已然在盘算着如何脱身。
不料此时那白衣人却把长槊收了回来，威胁在百宝后背的锋芒陡然消失。
“原来如此，莫非这也是天意？”白衣人喃喃道，语气在犹豫中转向感叹。
“请问你是？”百宝侧过半张脸，更加看清了来人的样子。此人一身素白袍衣，头戴着傩面，行为举止不像魔族，但投足之间带来压迫感亦非人类所能比拟。
是神族？百宝不敢肯定，因为他在这个人身上也没有感受到明显的神族气息，当然也许是对方刻意隐藏所致。
“你不必记得我，这次我本想着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问题，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白衣人把长槊一挥，长槊随即化作点点星光消散，隐没在浮空之中。
他转身往后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们会在未来见面，那时我会告诉你答案。现在，继续走下去吧。”
“你认识我？”百宝皱眉。
白衣人暂停脚步，并没回头。“你误会了。你是拥有强大命格的人，可以轻易改变未来。但我一直相信，命运的准绳最终会把我们在未来的某一刻重逢。因为我们都需要一个答案。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是否认识并不重要。”
“你是时间法师？”百宝忽然有些迷茫。
“时间法师？”白衣人不屑一笑，“可别把我跟那些时间老鼠相提并论。老鼠们号称可以穿越过去与未来，从未知的时空中获取真相与知识。可是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在我看来充其量不过是在不同时空片段里面钻来钻去罢了，跟老鼠没什么两样。何况，即便是最厉害的老鼠，也没法看透所有人的过去。”
白衣人斜着眼睛看向百宝，透过傩面看到的犹如一双死目。百宝嘴巴动了动，本想说些什么，但在对方的目光投来的瞬间，他的心脏仿佛是被掐住了一样，猛地一个哆嗦，嘴边的话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所谓时空，其实并非是一道直线。正如未来有无数种可能，当时间轴来临时，唯一的可能变成现实，其他可能变为不可能。那些不可能连同它的时间轴就像一个个凝固的时空格，漫无边际，周而复始。那些不可能，就是老鼠们喜欢怀念的过去……你我都不是这种人，所以还是把握好那些还没有凝固的可能吧。”
白衣人重新迈开脚步，越来越远……
所谓时空，其实并非一道直线。
百宝的记忆中出现了些许模糊的印象，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上一次听到的，来自一个把头发当被子的女孩……不过因为当时女孩说话的对象不是他，所以记忆有些似是而非。
但不管如何，当时那个女孩对话的对象是个玩世不恭的护卫，与眼前这个端重的形象截然不同。
白衣人消失了，百宝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紧接着便听到了阵阵呼啸的剑鸣声，距离他越来越近。
黑铁军追上来了，而现在周围倒了一地士兵的场景比起之前更难解释了。
更糟糕的是，因为大火把陨石洞周围清出了好大一片空地，跑起来很容易就能被捕捉到身影。而且经过上一次化形逃跑后，很难说黑铁军这次没有准备。
简单地思考过后，百宝索性一头扎进陨石洞里。
黑铁军守了这么久不敢进入洞内探查，想必是忌惮着什么，所以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下定决心进洞。百宝心想自己完全可以利用这点时间在洞里寻找出路。
果不其然，在他进洞不久，黑铁军便落地了在洞口周围。
“郡主，他跑到洞里去了。”有人在洞外报告。
郡主？连她也来了。
百宝叹了口气，无暇再顾洞外情况，只能硬着头皮往洞里走去。然而洞内大小本身仅容下他一人，内部一片漆黑，百宝不慎踩空，直接摔了下来顺着洞内如斜坡状的通道直接俯冲滑了下去！
“啊……”凄厉的喊声从洞里冲出，把洞外围站着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