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族的一战,最终的结果是他被巨龙封印在这里,焚龙山禁地。”千旸最后说。
“神族为什么不诛杀他?”白晨问。
“或许是为了沉墟吧,在惑无心死后,勾玉成为了唯一知道沉墟所在的人。”
“惑无心真的死了吗?”这一次是百宝问。
“从勾玉看来,应该是的。而且就算他不死,也被困在法界里面,除非有人进去,否则是不可能出来了。”千旸认真地想了想后,回答说。
百宝默然。其实这个问题他知道答案,问是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不过千旸故事的讲述人很有可能是勾玉,从勾玉的角度看就是死了。
但他知道,惑无心并没有死。
“好了,故事讲完了,二位可以回去了。”千旸起身拍拍衣襟,打算就此送客。
“喂,你让我们跑这么远就是为了最后告知一句勾玉曾被封印在这里,你也太坑了吧。”白晨嘟囔着不满。
“什么叫身临其境懂不懂?而且不跑远点,万一隔墙有耳怎么办?”千旸反驳说。
“你还没有告诉我们,是谁让你把这个故事告知我们的?”百宝适时提问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这个……在商言商,二位就别问了。”千旸退了一步。
“在商言商,价格是多少?”
“百宝别跟他废话,此人骨头软,打一顿就好了。”白晨准备动手。
眼见二人没有妥协的余地,千旸没有办法,只好道:“我最多只能告诉你们,此人为单名。”
“单名?”
“我至多能这么说,再说就犯戒了。”千旸摇手道。
另一边,沐雪非离开风木庐。
顺便吩咐两侧士兵。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风木庐外,飞霜正在等候。
喻真卿离开后,飞霜没有跟着离开,而是继续留在王府,沐雪非把他当做自己还能和喻真卿联系的纽带。不过通常只有喻真卿利用飞霜联系他们,飞霜没有为他们联系自己的师父。
“真卿先生有消息了?”
飞霜用力地点了点头,“师父在江湖颇有耳目,这次放天城魔兽袭击,与漕帮关系莫大。”
“范大礼?”
“没错,有人看到他当日出城,就在秋行行宫直通放天城的要道上,手下精甲佩刀,俨然军容,明显是早就知道放天城将有内乱,打着迟缓禁军回城的算盘。”
“以军容相抗禁军,范大礼没有这个胆子,显然是受人指使。这个人,除了鹜王,再无其他。”
“那郡主打算怎么做?”飞霜接着问。
“真卿先生没有意见么?”沐雪非反问。
“师父让郡主权衡。”飞霜抱拳低头。
沐雪非直眉轻皱,习惯了喻真卿一向细致的意见,对他现在事事交由自己决断多少有些不适应。但她没有沉默太久,便开口道:“飞霜,你如今仍是遵从我的命令否?”
“那是自然,飞霜可是王府的客卿。”飞霜此言,颇有其师父喻真卿的风范。
“那好,你现在就持我节令,去黑铁军大营点兵,无须通告百宝,迅速前去漕帮将范氏家族全部押入地牢。”
“漕帮是天下水路第一大帮,郡主废之,可需三思?”飞霜不敢轻易接令。
“这一点我自然知道。但如今的情形已不容妥协。当今天下,各世家已经不知不觉形成分割势力。陛下未能杀死公输右,在他们眼中的朝廷已是外强中干。当巨龙失去爪牙,豺狼必然群起攻之,漕帮范家只是他们当中最心急的一个。如果我们此时不对范家动手,那么我们将要面对的,就不止是只有一个范家了。”沐雪非眉心紧皱,忧心忡忡。
“郡主想杀一儆百?”
“正是。”
“一只豺狼死去,其他的豺狼会分食它的尸体,也是一场战争呵。”飞霜忽然说。
沐雪非斜眼看他,总觉得这小子说话越来越像喻真卿了。
“有些过程,是不可避免的。”她冷冷地说。
飞霜抱拳低首,恭敬道:“飞霜领命。”
由于千旸始终不愿意告知名字,百宝知道威胁无用,于是和白晨离开了。
回城路上,白晨突然问起:“百宝,你认识那个叫惑无心的,对不对?你的反应很不寻常。”
百宝对此并不否认,点头道:“我以前在南洲游历,曾经过一座小岛,那时岛上正好复辟了一个信仰亚达魔尊的教派。当年它第一次存在的时候,我的一个朋友曾是里面的成员,后来我把她带出来后,也顺便把那个教派灭了。但让我没想到的是,重新复辟后的亚达魔尊,其形象却变成了我的朋友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可笑,后来才知道是一个叫做惑无心的人在故意以此蛊惑人心,为自己谋取利益。于是我就把这个骗子打跑了。”
“听起来,一直就是个骗子。”白晨服气。
他又想到:“奇怪,他怎么会想到利用你朋友去做新的亚达魔尊?难不成是因为长得好看?”
“兴许吧……”百宝有些无奈。
“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改天我要是遇到了,得好好瞻仰一番。”
“你应该是遇不到了……”百宝看着远处消失在黑暗与迷蒙中的的路。
“她叫女邪。”
白晨一下子愣住。
他记得清目盲魔化后的样子就叫做女邪。莫非是清目盲从百宝那里也听说过这个故事,而且亚达魔尊和天神教之间也都是蛊惑人心的邪教。
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连上了……
百宝走了几步后,发现白晨没跟上,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白晨反应过来,赶忙道:“没……没。”
他脑筋一转,转移话题道:“我在想那个委托千旸的到底是什么人。”
百宝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说实话,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这个人有多神秘,而是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和喻真卿是一样的,但这个人偏偏又不可能是喻真卿。
是熟悉的故人吗?
他不敢想,过去的岁月太过遥远,甚至被他亲手封存了起来。只是突如其来的涟漪,荡漾了他本已平静深邃的封存记忆,平生出丝丝缕缕的伤感来。
“你的心乱了。”空气中,有人在耳边轻声说。
他猛然回头,只见得白晨正在抬头看月。
天空的月,浮着一圈红印。
一日后。
和日煦光洒落大地,在长长的麒麟大道尽头,深红色的城楼上的玄边赤帜迎风招展。
百宝,白晨和江白三人登上了城楼的最高处,在烈风中,俯瞰麒麟大道上的行伍。
“今天是南横也和陆寇的葬礼,皇帝特许他们葬入长星陵。”临行前,江白一脸平静地说。
遵照葬礼的流程,最后的出殡将是由裴屸亲自带领禁军负责将南横也和陆寇的骨灰送入长星陵,那是位于城外的将军陵,麒麟大道是必由之路。
于是三人就来到了位于放天城城门的城楼之上,来送这二位人间名将的最后一程。
麒麟大道的两侧已围满了围观人群,每人皆着白衣,头绑白额,静穆站着。
黑铁军历来负责对外族的征战,南横也的名声可谓家喻户晓,对他的离去,百姓自发送别。
很快,出殡的队伍逐渐出现在眼帘。
首先看到的是负责送行的裴屸领着一队骑兵,后面跟着两辆马车,车上载着棺木,披着麻衣的属人在马车后面跟着。在马车两侧,则是以伏唯为首的玄牝弟子,正在随行低头念诵度人之经,或是泼洒纸花……
“没想到一代大将军,就这样死了。回想起来在白骨森林里面的场景,恍如昨日。”江白低声说。
白晨不知不觉握紧拳头。南横也是最早赏识他的人,没死在征伐魔族的战场上,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不得不说有些唏嘘。
与他们二人把关注点放在南横也身上不同,或者说百宝愿意过来并不是为了南横也,而是因为陆寇。
陆寇是他的朋友。从当初领着他去接任夜狼营将军之位起,他就这样认为了。所以当死讯传回,他最感到可惜和难过的不是南横也,而是陆寇。
随着队伍逐渐靠近,百宝才在队伍中发现了沐雪非的存在。
沐雪非头绑白额,和一名披着麻衣的低头女子坐在马车前面,前面是驱驾的车夫。
麻衣女子手里紧紧抱着一件甲胄,在马车的行进过程中一直保持着沉默。而沐雪非也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她身边陪着她。
看到那件甲胄后,百宝就认出来那是陆寇之物。又很快想起陆寇曾说过,他是有一个妻子的。
百宝很讨厌看到这样的场景,似乎连那股伤感的情绪也一下子变得浓郁了。
他握着拳头,不禁有些窝火。
马车越来越靠近城门。
百宝的左眼不知不觉地变了红色,右眼上的血痕也渐渐有泛红的迹象,在视野之下,他的目光穿透马车的阻隔,将马车内的两具棺木呈现在他眼前。
但这时候,他愣了一下。
棺木之内没有遗体,只有装着骨灰的蛊盅。但两个蛊盅之中有一个是空的。
为什么是空的?
百宝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层意外,一时怔住了。
就在其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马车上的沐雪非正好安慰身边的素英道:“素英姐,你放心吧,我会派人保护你和陆大哥留下的遗物,平安地回去故乡。”
这句声音并不大的安慰话语被百宝近乎变态的听力下收录了,且在瞬间将他乱作一团的思绪平定。
他把目光投到素英怀里的甲胄上,这件陆寇留下来的甲胄明显地和从前不同了。
按照他对人类的理解,伴侣的一方通常有为对方守陵的习惯,但以沐雪非话语的意思,似乎是在假定素英不守陵或提前假定了守陵的时段有限,无论哪种情况,其实都是失礼的。百宝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便是,沐雪非知道马车内的陆寇骨灰是空的。
百宝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总算知道另一个蛊盅的骨灰去了哪里。而且从沐雪非的口中也明白过来,素英这么做的原因是希望能把骨灰带回家乡去,而不是葬入长星陵。
这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执着,也许也是陆寇生前的最大愿望。
想到这里,百宝内心受到触动,不自觉地浮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似乎是因为怜悯,还有一分对故人的尊敬。百宝很少会有这种怜悯的心,尤其是在用在人类身上。这让他反应过来后,微微有些吃惊,但那个念头却瞬间变得浓郁了。
在白晨和江白都不在意的情况下,他以拇指划破了自己的食指,淌出一滴鲜血滑向指尖,然后用力一弹,血滴顿时跃出,冲破空气的束缚,瞬间来到素英怀里的甲胄面前,融入甲胄中去。
“仅是为了一个人类,浪费自己的一粒精血,不觉得太草率了么?”耳边的声音跳动着,甚至带着点戏谑。
但百宝并不想理他,只是低头看着马车缓缓驶过城门,低声说:“有它在的话,至少可以保你一世平安。”
再见了,我的朋友。
马车离城后逐渐远去,三人又继续看了好久,直到马车逐渐消失在视野里,才收回视线。
归来时,将军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百宝越看越觉得眼熟。
直到赵公公从马车上下来……
百宝感到整个人的呼吸都停住了。
白晨和江白不认识赵公公,只知道是宫里的人,对他的出现一时还有些云里雾里。
赵公公却是没有什么反应,直接鞠躬施礼道:“见过百宝将军。”
“你来这里做什么?”未等百宝开口,旁边的江白却急不可耐地质问。
自从东猎后,百宝和白晨都了然江白对皇家的不待见,却没想到她是越来越直白了。
白晨下意识地就去捂她的嘴,但被她先一步闪开。
赵公公依旧没有反应,含笑道:“近来皇后娘娘突然想起,三位在东猎中救了二位皇子后,虽得了府邸,却少了陈设,故而特意命令咱家送一些来。”
说着,他伸手示意身后的马车上。
很简单的说,就是来送礼的。而且皇后娘娘送的礼,还不好推掉。
江白当然想要推掉,但这里毕竟不是她做主的地方,而且也不能做的太过火,于是就沉默下来,顺势瞟了一眼百宝和白晨。
“有劳公公了。”白晨躬身回礼,同时伸脚碰了一下百宝,百宝只好也学着同样回礼。
江白撅了噘嘴,什么也没说。
将赵公公迎入府后,让人把马车上的东西卸下,他们就直接回到内堂。
赵公公这时看了一眼大门,跟随自己的两名小太监立马退出去,还顺势把门关上。
关门的举动顿时就让屋内的三人警觉起来。
“公公今天不只是为了送礼来的吧?”江白眯了眯眼。
“非也,咱家真是送礼来的,只不过不仅是娘娘的礼,还有陛下的礼。”赵公公微笑。
百宝知道赵公公必然是认出了自己,但对他现在这副仿佛面对陌生人的态度还是有些佩服。在一段时间后,他自己也慢慢适应下来,松缓了一些。
赵公公一直是个聪明人,就和十六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