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睦方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将将退烧,严岐一直守着他,待到巳时严睦方才醒,严岐终于松了一口气,才将人扶起来,严睦方就急着要去淳忠侯府。
“主子,”严岐脸色有些为难,“已经巳时了,邵二姑娘和小侯爷都已经在城门外了。”
严睦方听了眉头一皱起身道:“备马。”
严岐知道拦不住自家主子,认命去了西院马厩,严睦方出了府门竟没见到一个下人,严府虽然不似其他官员府上丫鬟小厮众多,但也从没这么冷清过。
严睦方疑惑:“人都去哪了?”
严岐拉了马过来,这嘴张也不是不张也不是,他满心以为严睦方是为了见邵茹烟最后一面,一边替洛悠然不值,一边又不能唾弃自家主子,可是就算在主子心里洛悠然再比不过邵茹烟,人没了总归是大事,于是别扭道:“主子,夫人失踪了。”
严睦方像是听见了什么奇说,回头茫然问:“什么?”转瞬又气道,“你怎么不早说?”
严岐眨了眨眼有些懵:“主子您不是急着见邵二姑娘最后一面吗?”
“谁跟你说我是因为……”严睦方气严岐是个棒槌,说到一半又突然想到这件事解释起来实在麻烦,严岐又不知晓内情也怨不得他,只问,“派人去找了吗?”
严岐点头如捣蒜:“昨晚上就已经派了锦衣卫的兄弟们死守城门了,连桑木她们今天都出门在城里寻。”
严睦方听了更生气:“夫人昨晚就不见了?”
严岐嗯啊应了一声,但又觉得严睦方在怪他没有将人保护好,这属实令他有些委屈。
“主子,是夫人自己离家出走的。”
严睦方一副我听你鬼扯的样子,他翻身上马道:“看好萧朔,继续增派人手去寻夫人。”随即便一夹马腹消失在了巷口。
洛悠然人还未彻底转醒,但就算闭着眼睛也知道自己正在马车里颠簸,算上这次,她已经被绑了两次,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邪。
她装着还未苏醒的样子,双手在身后蹭了两下,不禁奇怪起来,这绑人的绳结怎的如此熟悉?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见头上传来一声:“还装?”
洛悠然一怔连忙睁开眼,她手腕绳结已经被解了,坐起来看着一身白衣的白术惊道:“师兄?”
白术将她扶起来又拂了拂她裙角的灰尘,“嗯”了一声。
洛悠然才问了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感觉身下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又问,“这是哪里?”
她撩开帘子看了看,半里外正停着一队长长的人龙,似一条喜庆的红河,从城门外一直蜿蜒延伸到城内看不见尾巴,竟是邵茹烟和元宵回陵州的队伍。
洛悠然有些莫名其妙:“师兄为何带我来这儿?”
她自幼在白术的看护下长大,白术对她虽然嘴上总要玩笑几句,但实际上白术对她关爱有加,洛悠然觉得面冷心热说的大概就是白术。况且她向来对白术信任有加,就算被人绑了也不会想着白术会伤害她,只是好奇,这样的师兄为什么会半夜将她绑出城外,难不成就为了看邵茹烟和元宵成婚?
白术也望着窗外,只是视线并不似在看什么,仿佛在走神:“昨日严府夫人被绑失踪,严大人这会儿应该正在四处寻找你的踪迹,大概不会出现在这儿吧?”
洛悠然不明白白术的意思,只说:“我和师兄在一起怎么能算被绑失踪?况且济安昨日昏迷不醒,根本不知道我出门一事。”
白术将她的包袱递过来说:“你要离家出走,可是那严睦方待你不好?”
洛悠然神色略微僵硬,但只一瞬就恢复如初,以至于白术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洛悠然将包袱拿过牢牢抱在怀里有些感伤道:“没有。”
白术只当她嘴硬:“今日邵茹烟大婚,严睦方就算身体再差也会来见她一面的,我只带你来看看真实的严睦方,我不知道他答应过你什么,但人的心在左右为难的时刻总会有所倾斜,昭儿,你觉得你和邵茹烟在他心里到底谁更重要?”
洛悠然这才明白白术为何带她来这里,可在她看来这个问题根本无需回答。
“如果有人问我,师兄和济安对我来说谁更重要,你觉得我会怎么答?”
白术听了这个问题骤然一愣,突然笑了:“我就说,昭儿怎么会是任崔行庭摆布的傻子。”
“这和崔行庭有什么关系?”洛悠然脑筋一转蓦然明白过来,“是崔行庭绑我?为何?师兄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他这人好像是个脑子有病的,师兄你怎么会和他牵扯到一块儿?”
洛悠然一顿连环问话,给白术问得不知道先回答她哪一个好,他本就不想将洛悠然牵扯进这些破烂事儿里,只是碍于欠崔行庭一个人情,只是没想到崔行庭却偏偏要用洛悠然这颗棋。
他还没想好怎么和洛悠然解释,就被洛悠然抢了先:“师兄,你之前在药庄里抓的药,真的是给自己喝的吗?”
白术这才知道洛悠然早已经发现药方有问题,大概是碍于师兄妹的情分,一直没有和严睦方确认,便一直自己憋在心里,他这个师妹向来是这样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是他故意忘了还是真的不知道,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我按照师兄的药方曾煮过一锅汤药,那味道我在烟儿寝殿里闻过,师兄,这药是送进宫里的吗?是太子命你这么做还是——”
“昭儿,”白术打断洛悠然,“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为好。”
“师兄!这是掉脑袋的大事!不管因为什么,你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乱来啊!我会担心,桑木会担心,师傅也会担心,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你做什么要冒这种风险!”
白术沉吟半晌才道:“因为这药,必须出自太医院院使穆十剂之手。”
“什么?”
“我曾与你说过,白术已死,我便是穆决明,可太医院里到处都是穆家人,就没有一个人认出我是个冒牌货吗?”
“……”
“穆决明是我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哥哥,穆十剂杀了他,我自然要为他报仇。”
洛悠然为白术找过无数个值得他这样做的理由,离开丹砂,离开自己和桑木,不惜假死也要做穆决明的理由,但没想原因竟然是他穆家人的身份。
穆家真正兴盛起来其实是二十多年前,虽然穆氏以针药起家,但在穆十剂和穆七方之前,太医院的正院使从来不是由穆家人担任,直到二十多年前当今圣上即位,穆十剂才当上了大梁第一个穆氏院使。
穆十剂善针,穆七方善药,他们二人本就是堂兄弟,作为同辈的穆氏子弟,能够一同进入太医院担任要职,自然对穆氏的兴盛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嫉妒是人潜藏在心底深处的劣根性,穆七方并非只精于药理,他是穆家几十年来唯一的天才,只是为了兄弟和穆氏的前途,故意谎称自己只善药理,来突出穆十剂的针法。
“穆十剂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他表面和穆七方兄友弟恭,实际上背地里对穆七方嫉妒地发恨,他讨厌穆七方凡事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同时也讨厌穆七方的谦让,只有穆七方消失,他才能心安理得的做穆家最优秀的医士。”
“穆七方……”洛悠然不禁想到穆桑白和那个她从未到达过的竹林,“七方先生,是他,他还活着,穆十剂没有杀他。”
“是,穆十剂没有杀了穆七方,想毁了一个人的法子有太多种,对于穆七方这种一身才学的天之骄子,要说没有一点自负是不可能的,想要毁掉穆七方,就要先毁掉他的自尊。”
“身负天才之名的世家子弟,温文尔雅的性子,加上如玉般的外貌,穆七方在二十多年前的都城里是女儿家都想要拥有的完美夫婿,可他偏偏谁都不喜欢,专门喜欢在柳燕阁这种烟花之地流连忘返,从这点来看,他也不是别人口中那么完美的男人。”
“穆七方决定求娶一个柳燕阁的花娘,因为她怀了穆七方的孩子,可在二人约定好穆七方上门为她赎身的前一晚,这个花娘就被穆十剂收做了小妾,第二日穆七方见到那个花娘时,是在东市主街上,穆十剂迎亲的轿子里。”
“要我说那个花娘也是个傻的,已经怀了别人的孩子,又怎么会痴心妄想嫁给穆十剂会有好日子过?”白术嗤笑着,似乎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连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那个花娘在嫁给穆十剂几个月后就产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儿,穆十剂娶她进门本就是做给穆七方看,当然不会碰她,这两个孩子是她和穆七方的儿子,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可是穆七方没有找过他们,他只是辞去了官职,做了一个乡野游医……他是个懦夫,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做出逃跑以外的事,他是个胆小鬼。”
洛悠然万万没想到,七方先生竟然是穆白术的亲爹。
花娘在生下两个孩子不久,就因为身体虚弱病死了,说出去穆家病死了人有些讽刺,对外便说是花娘夜游症失足落了井。
穆十剂对她的孩子自然也谈不上好,但他会教他们医术,只是他药理欠佳,便只偏教针法,哥哥针法学得很快,可弟弟却自幼精于药理,于是在一个雪夜,还只有六岁的弟弟被穆十剂以出戎州外诊为由,扔在了玉山脚下。
穆白术从漫长的回忆里抽离出来道:“我在玉山脚下被应天阁的木阁主捡到这才保全一命。”,他说着又看向长长的接亲队伍,“昭儿,我们都一样,是被放弃的那个。”
洛悠然顺着他的视线朝外看,严睦方已然到了邵茹烟的花轿前,他勒了缰绳,与元宵策马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