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下着暴雨,沈墨浑身湿透地站在礁石上。他手里攥着一盏生锈的铜灯,灯芯处有个指甲盖大小的蓝色鳞片,在雨中闪着微光。这是他三年来找到的第九百片鳞——每一片都带着陆昭的气息。
\"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沈墨浑身一震。五十步外的浪尖上,药王谷主踩着块浮木,手里把玩着串血玉铃铛。那些铃铛的声响和陆昭从前戴的一模一样。
\"把阿昭的魂魄还来!\"沈墨拔剑指向对方,剑身上密密麻麻的裂痕像蜘蛛网。
谷主嗤笑着晃了晃铃铛,海面突然浮起九具冰棺。透过翻涌的浪花,能看到每具棺椁里都躺着个穿蓝裙的姑娘。她们心口插着青铜钉,钉子上刻着沈墨的名字。
\"你以为收集鳞片就能复活她?\"谷主抬手掀开最近那具冰棺,少女的容颜让沈墨呼吸停滞——正是二十岁时的陆昭。她脖子上的银锁片,还是他当年用剑穗改的。
海浪突然剧烈翻腾,沈墨怀里的铜灯发出刺目蓝光。九百片鳞片自动飞出,在空中拼成半透明的陆昭。她赤脚踩在水面上,脚踝的银铃叮当作响。
\"快走!他在骗你!\"虚影刚开口,谷主就甩出三根金针。陆昭的身影顿时扭曲,像被风吹散的烟雾。
沈墨红着眼睛挥剑冲去,剑锋却被青铜秤杆架住。谷主袖中飞出无数红线,瞬间缠住他的手腕:\"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我养了三百年的灯油!\"
海底突然升起青铜祭坛,坛上摆着盏三丈高的莲花灯。灯芯处蜷缩着个模糊人影,九百条红绳从那人身上延伸出来,另一端全系在沈墨身上。
\"看看你真正的样子。\"谷主扯动红线,莲花灯里传出凄厉的尖叫。灯芯人影抬起头——赫然是另一个浑身烧伤的沈墨,正被靛蓝色火焰吞噬。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百年前,真正的沈墨为救陆昭擅动禁术,被反噬烧成焦炭。药王谷主用他残魂造出九百个幻影,每个幻影都以为自己才是本体,不断重复着救陆昭的执念。
\"你每次'轮回',都是在给我的长明灯添油。\"谷主扯动红绳,祭坛上的火焰暴涨,\"现在最后这盏灯,也该烧完了。\"
沈墨突然笑了。他反手割断所有红线,从怀里掏出个冰裂纹瓷瓶。里面装着三年来收集的露水——每天日出时在陆昭坟前接的。
\"你算漏了两件事。\"他将露水倒在铜灯里,鳞片突然绽放金光,\"第一,真正的陆昭从来不用银铃。\"
海底传来巨响,九百具冰棺同时炸裂。无数光点汇聚成完整的陆昭,她手腕上系着褪色的红绳,正是当年两人结拜时的信物。
\"第二,\"沈墨的剑突然复原,剑光照亮整个海面,\"我早知道自己不是真人。\"
剑锋刺穿药王谷主胸膛时,莲花灯轰然倒塌。沈墨的身体开始透明,他最后望向真正的陆昭,她正从海平线尽头走来,裙角沾着三百年前的山茶花瓣。
黎明到来时,海面漂着盏铜灯。路过的渔家女拾起它,灯芯处有对依偎的小人影,在晨光中泛着温暖的光晕。
海边小屋里,十六岁的渔家女阿秀正在擦洗铜灯。这是三天前她在沙滩捡到的,灯身上沾满贝壳和藤壶。当她用抹布擦到第三遍时,灯芯突然迸出火星,吓得她差点把灯摔在地上。
\"阿姐快看!\"八岁的弟弟铁柱指着窗外叫嚷。
海面上飘着上百盏莲花灯,每盏灯芯都跳动着蓝色火苗。这个月圆之夜,正是渔村一年一度的放灯节。阿秀把铜灯揣进怀里,背起竹篓往海边跑去。
礁石滩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阿秀蹲在浅水区,看着莲花灯顺潮水飘向深海。突然有盏灯撞上她的小腿,灯芯火焰变成箭头形状,直指村尾的乱石滩。
等阿秀赶到乱石滩时,月亮正好升到头顶。铜灯从她怀里自动飞出,悬在半空开始旋转。九百片鱼鳞般的光斑从灯身剥落,渐渐拼成个穿蓝裙的姑娘。
\"我叫陆昭。\"光影构成的人像竟能开口说话,\"能帮我找个人吗?\"
阿秀吓得倒退三步,后腰撞上块石碑。碑上布满青苔,隐约能看到\"药王谷\"三个字。她突然想起爷爷说过,二十年前这里有座仙山,后来被海啸吞没了。
铜灯突然发出蜂鸣,陆昭的影像开始模糊。阿秀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碰到灯身的瞬间,无数画面冲进脑海——青衫剑客跪在暴雨中,把染血的鳞片一片片嵌进灯身;穿檀色长袍的老者站在暗处冷笑;最后是惊天巨浪吞没整座山门的场景。
\"救...救他...\"陆昭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沈墨还在海底...\"
第二天正午,阿秀划着舢板来到深海区。按照陆昭教的方法,她把铜灯浸入海水。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铜灯绽放出耀眼光芒,在海面照出个发光的圆圈。
阿秀咬牙跳进光圈,咸涩的海水瞬间灌满口鼻。就在她快要窒息时,身体突然穿过透明屏障,跌进干燥的洞穴。石壁上插着锈迹斑斑的古剑,地上散落着刻字的玉牌。
\"往左走七步。\"陆昭的声音从铜灯里传出。阿秀颤抖着数步子,在第七步的位置摸到块活动的地砖。推开地砖的刹那,她尖叫着跌进地下密室。
九盏青铜灯环绕着水晶棺,棺中躺着个浑身是伤的青衫男子。最可怕的是他心口插着柄断剑,剑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和昨夜影像中沈墨手上的一模一样。
\"拔剑。\"陆昭的声音突然变急,\"快拔剑!\"
阿秀闭着眼睛握住剑柄。就在断剑离体的瞬间,整座密室剧烈震动。水晶棺中升起光点,在她面前凝成真实的陆昭。这个陆昭比影像鲜活得多,发梢还沾着水珠。
\"多谢姑娘。\"陆昭伸手点在阿秀眉心,少女额间浮现莲花印记,\"请帮我把铜灯放在阵眼。\"
海底突然传来轰鸣,药王谷主的声音响彻洞穴:\"天真!你以为这丫头能破我的九星阵?\" 无数血线从石缝钻出,瞬间缠住阿秀的脚踝。
陆昭挥袖斩断血线,把铜灯塞进阿秀怀里:\"念灯身上的刻字!\"
阿秀借着微光辨认那些蚊足小字:\"天...地...同...寿?\" 每念一个字,铜灯就明亮一分。
阿秀的哭腔在洞穴里格外清晰:\"日月...同辉?\"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整盏铜灯突然爆发出烈日般的光芒。
\"小畜生!\"药王谷主的声音突然扭曲,缠在阿秀脚踝的血线寸寸断裂。水晶棺中的沈墨睫毛颤动,心口处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陆昭的虚影突然凝实,发间别着的红绳铜钱叮当作响——正是阿秀奶奶生前常戴的款式。她伸手握住阿秀颤抖的手,带着她将铜灯按在棺椁上的莲花刻印处。
\"三百年前他种下的因,该由今人了结。\"陆昭话音未落,整座海底宫殿开始坍塌。阿秀惊恐地看到,头顶的海水竟然像屋顶漏雨般滴落下来。
药王谷主的身影在碎石间闪现,手中血玉铃铛已经布满裂痕:\"你以为靠个渔村丫头就能......\"
\"她不是普通丫头。\"沈墨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苍白的指尖点在阿秀眉心莲花印上,\"这是你当年亲手刻下的轮回印——被你害死的第九百个引魂人。\"
阿秀突然头痛欲裂。无数画面涌进脑海:三百年前她是采药女,二百年前是绣娘,五十年前是女学生......每世都被药王谷主诱骗着开启阵法,最后化作青铜灯的燃料。
\"这次不一样。\"陆昭突然吹熄铜灯,整个海底陷入黑暗。阿秀感觉有人往她手心塞了块冰凉的东西——是半枚生锈的铃铛。
药王谷主的惨叫响彻海底。阿秀凭着直觉将铃铛按在铜灯缺口处,生锈的金属竟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九盏青铜灯同时亮起,照出药王谷主正在融化的躯体。
\"不!我明明换了九百个容器......\"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化作滩腥臭的黑水。
沈墨扶着水晶棺站起来,手指轻抚阿秀额间的莲花印:\"这道印记,现在物归原主。\"温暖的光晕从她眉心扩散,海底宫殿的废墟竟开始倒流复原。
黎明时分,阿秀抱着铜灯浮上海面。朝阳照在灯身上,映出两个依偎的小人影。身后传来铁柱的呼喊,她回头望去,看到爷爷的渔船正乘风破浪而来。
船舷上靠着个眼生的蓝裙姑娘,发梢别着褪色的红绳铜钱。当阿秀眨眼的瞬间,那身影已化作海鸥飞向天际。只有船板上的水渍,隐约拼成\"多谢\"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