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两声脆响,孟洪彦与林子枫手中茶盏应声而碎,茶水顺着指缝滴落檀木案几。
“北蒙狗贼竟敢以人头筑京观,屠城灭村,烧杀抢掠,荼毒生灵!待家父率军攻破阳华城,必调集岭南十万盟军,誓要讨回这笔血债!”
羿镇志神色黯然,低声道:“怕是来不及了。贺清郡的又一批申屠军,昨日已屠了庐郸镇。”
林子枫瞳孔骤缩,急声道:“长老,我们难道不派人去营救或迎敌?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乡亲任人宰割不成?”
羿镇志避开林子枫如剑般的目光,叹道:“非是老夫不愿管,实乃有心无力。接连大败,已将我贺清郡最精锐、最善战、最不怕死的一批人断送殆尽。若要派兵,先不说能否敌得过,便是追上敌人都难。敌骑四条腿,我羿家却无多少马匹,全仗两条腿行军。且新募之卒,未经操练,不堪大用,能留在城中守城已是万幸。说穿了,就是无人可用啊。”
“庐郸镇距此不过百里。”羿镇志双指蘸水,在桌上勾勒地图,“如今,赫连靖臣正在黎光城与梅林关加筑工事,其数万精锐分散于贺清郡各处,四处搜刮粮草钱秣。”
孟洪彦眼中寒芒一闪,沉声道:“叔父是说,申屠军已分散各处?”
羿镇志点头:“正是。近日长老会接连收到各处消息,申屠军频频现身,劫掠四方。”
孟洪彦冷笑一声,缓缓道:“若我是赫连靖臣,必会设法诱羿家出城。羿家治下的贺清郡百姓便是他的诱饵。若羿家不出城,他便劫掠百姓;若出城迎战,他便设伏围歼,逐步削弱羿家有生之力。这比强攻璟陇城划算得多。”
羿镇志心中寒意骤起,叹道:“那该如何是好?难道真要坐以待毙?”
孟洪彦不答,只将桌上瓷杯碎片逐块拾起,淡淡道:“学申屠军的打法,避其锋芒,主动寻机。数万申屠铁骑分散为小股,我们或许能吞下其中一二。”
羿镇志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们集中精锐,逐个击破,积小胜为大胜。待世瑞兄灭了贾家,腾出手来,便可与我羿家合力,共击申屠军这帮禽兽!”
孟洪彦点头:“我这边有两千骑,叔父这边还能凑出多少?”
羿镇志叹道:“羿家满打满算,勉强能凑出一千骑手,且算不得骑兵,皆不善马战。”
孟洪彦将最后一块碎片拾起,掌心灵力微动,将桌上覆水烘干,水汽氤氲中,他沉声道:“三千骑已足够。届时,我们专挑软柿子捏便是。”
......
铜雀灯在夜风中摇曳,将祠堂内“羿”字族徽照得忽明忽暗。羿天剑蜷缩在祖宗牌位下,耳边仍回荡着白日里那些如毒箭般的话语。
“他也配当羿家少主?两万条命填不满他的怯懦!”堂兄羿天淳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听说那日黎光城一役,他竟吓晕在战场上?”一名羿家子弟低声与同伴窃语。
“我听闻他在老家主战败时,吓得尿了裤子。”
“难怪赫连靖臣撤军时特意鸣金九响——怕是嘲笑我羿家养出个九尿将军!”
最刺骨的,是垂髫小儿拍手唱的歌谣:“天剑天剑,跪地求现,金鳞变尿布,神弓当烧火棍......”
羿天剑缓缓起身,面朝供奉历代的剑牌,伸手抚摸着父亲的‘羿天龙啸剑’。他取下神牌的剑,走出祠堂,来到院中空地。
龙啸剑出鞘时,带起半凝固的血珠,那是战场上杀敌留下的痕迹。羿天剑反手劈断竹枝的瞬间,黑灰衣襟上未干的血迹在月光下泛起冷光。
那株曾见证父亲授剑的老竹轰然倾塌,积雪裹着碎冰扑上他颤抖的睫毛。大寒的月光如淬毒的匕首,将他舞剑的身影钉在青砖地上。
剑锋每划破一寸夜色,便有更多记忆碎片从伤口喷涌而出——父亲被毒匕洞穿的铠甲、镇益叔战死时空中坠落的断肢、死战不退的三千羿鳞卫。
“坎渊吞星!”嘶吼混着喉间血腥气炸开,剑尖在石灯笼上刮出三尺火星。这“地煞四诀”中的第三式剑招,此刻却被他舞得天地同悲。
龙啸剑撞碎檐角冰柱时,迸射的冰晶竟似漫天星斗坠落,每一粒都映着那场焚毁城门的火光。
剑势陡然凝滞在“艮山锁龙”的杀招起手式,剑锋距竹条残节仅剩半寸。羿天剑看见霜刃上映出自己扭曲的面容,那些被灵力震碎的竹叶瓣顺着剑脊滑落,像极了璟陇城家家户户尽戴缟素跪在棺椁前烧化的纸钱灰烬。
突然暴起的剑意,带着龙鸣——剑啸撕裂夜幕,十二式“苍龙剑”混着血泪倾泻而出,剑气掀起的雪浪竟在半空凝成血色,那是他生生撑破体上伤口催动的本命精血。
当“震雷逐影”的收势剑诀刺穿竹树心脏,龙啸剑再次发出龙吟般的哀鸣。剑锋插入的树洞涌出琥珀色树脂,月光下竟如凝固的泪水。
羿天剑握剑的手背青筋间蜿蜒着冰霜,那不是寒气凝就,而是失控剑气反噬经脉的征兆——就像那日他抱着父亲空荡荡的战甲,在尸堆里跪出的两个血窟窿。
收剑时,三枚被剑气削断的竹钉突然从树身激射而出,深深楔入他左肩。羿天剑却仰天大笑,任血色在雪地绽开红竹。
月光下分明可见,那些被剑气刻在青砖上的《水龙吟》残句,每个字都在最后一笔裂成两半。
“父亲......”羿天剑攥着血迹斑斑的龙啸剑,双手捧剑于掌心,跪向祠堂。
忽然,他抽出龙啸剑,寒光中映出他凹陷的眼窝——这双眼睛,与父亲出征前鼓励他时,镜中那双星眸早已判若两人。
“少主要自刎?”院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嗤笑,“可得选个江边才行,死了掉进江河里,不用收拾,一干二净,好歹给族里省副棺材钱。”
羿天剑猛地将龙啸剑抵住咽喉,檀香混着血腥味冲进鼻腔。忽然,一冰凉物件打中曲池穴,长剑当啐落地时,他看到院门迈步而进的蓝衫人影袖中银光未敛。
“死在你家祠堂前,你那体内流淌着懦弱的血液,脏了你们羿家列祖列宗的安魂地不说,还麻烦你家族人替你清洗血地。”
“我真是做错了两件事。”林子枫脚尖挑起长剑,刃面映出他剑眉星目,“其一,我林某真是看走眼了。”说着,突然倒提剑锋回身斜挑,利剑破空声竟似龙吟,祠堂东南角三盏长明灯应声而灭。
“其二。”林子枫剑锋突然绞着北风旋出圆弧,“我救错人了。”五步外石狮子上的积雪应声炸开,被剑气削成细密冰晶的雪雾悬浮半空,倒映着千百点颤动的月光。
羿天剑瞳孔骤缩,脱口而出:“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