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川笑意盈盈:“汾水河边的荒地,本公计划开垦为肥田,之后以每亩三十贯的价格公开拍卖,欢迎裴家主等士绅豪族共襄盛举。”
此言一出,裴三儒愣了一下,随即脸色骤变:“汾水河边上的荒地不是盐碱地吗?”
他猛地站起,语气中透着难以置信:“敬刺史,你这是在戏弄老夫吗?盐碱地根本长不出庄稼,居然还敢卖三十贯一亩!”
敬川神色如常,语调平静:“长不长庄稼,裴家主不妨到试验田看看再说。况且,是否愿意出价,全凭自愿。
只是良机难得,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裴三儒气得直跺脚:“简直荒唐!敬川,某奉劝你一句,年轻人不要太狂妄,凡事三思而后行!”
说完,他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出了刺史府,春风扑面,裴三儒的心却冷到了谷底。
他回身望望刺史府,眼神中透着阴鸷与不甘。
“薛德音,敬川……呵,仗着薛家的威势,便能如此目中无人吗?”裴三儒低声冷笑,拳头在袖中紧握,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盐碱地?三十贯一亩?”他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低,双眼渐渐眯起,“敬川,某倒要看看你如何靠这荒唐计划立足!若是真被我抓到把柄……”
薛德音目送裴三儒离开,转头对敬川说道:“此人虽是旁系,但在正平地界影响颇大,日后行事,还需多加提防。”
敬川点点头,轻声道:“舅父放心,他不信小子的计划,迟早会后悔的。”
说罢,二人简单收拾,前往汾水河边的试验田。
汾水河畔,春日的暖阳洒在荒地上,照的人格外舒适。
马周一身粗布短打,满脸尘土的站在田埂上,他身前是一群正在低头忙碌的仆役。
经过几日赶工,两亩试验田已洗过三遍,泥土看上去有了些土壤的成色。
此刻,它被整整齐齐划分为十小块,其中的四块,仆役们正在填土施肥,其余的六块,还会继续清洗。
“别偷懒!第一块加好土,只需三成即可。”
“草木灰要均匀撒!太厚了会烧苗的。”
“别嫌臭,等秋收多吃上两碗白米饭,保准香得你们流泪。”
“……”
马周一手叉腰,亲自督促改造的进程。
按照他和敬川商量的方案,四块田将采用的是不同方法进行实验:
第一块地只添了点好土,第二块则几乎完全换上了肥沃的黑土;第三块掺入了草木灰;第四块则更加“豪横”,添的是一筐筐粪肥。
不远处,汾水河上,今日也是一片繁忙的景象。
近百名仆役正在热火朝天的围挡河水。
他们得趁着枯水期,赶紧将水车的底座建造起来,这样等零部件造好,就可以直接完成组装,不耽误进度。
距百名仆役不远的河岸上,还有一群“力工”也在挥汗如雨。
他们是程处亮刚从山里俘获的山匪,以及谭家的家人仆役。
这些人一个个低着头,抡着锄头,手上的动作机械而卖力。
他们身后,站着几个虎背熊腰的护卫,腰间别着长刀,目光冷冷地盯着,不允许有丝毫偷懒或怠慢的举动。
“再往下挖一尺!水渠不够深,水一灌就得漏!”护卫头领扯着嗓子喊道。
山匪们咬着牙干活,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他们知道眼下是别无选择。
至于谭家的人,虽然也吃了不少苦,但显然比山匪心态好得多,在这里做劳役总比直接咔嚓了要好很多。
“宾王兄,辛苦了。”
敬川和薛德音乘着豪华的四轮马车缓缓驶到了田埂旁,马车刚停稳,他便从车上跳下,掸了掸袍子上的灰,摆出一副颇有威严的模样。
听见声音,马周从地里直起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着敬川一身光鲜的模样,眉毛微微一挑,带着几分讥讽开口道:“敬刺史早啊,这日头都偏西了,您老人家才来巡视,可够辛苦的。”
“公务繁忙,公务繁忙嘛!”敬川干笑两声,显然心虚。
说罢,他又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的薛德音。
果然,自家舅父正用一种满是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神色中还有点意味深长的戏谑。
马周倒没继续揶揄他,而是有些意外地换了话题:“说起来,敬刺史,昨日那句残诗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薛德音也饶有兴趣地插话道:“哦?川儿,你还会作诗?怎么不早告诉舅父?”
“误会,误会……”敬川讪笑着摆手,“那就是随口说的几句,不值一提。”
“随口说的?”马周一脸惊讶,“你那句‘一酌千忧散,三杯万事空。’是随口说的,那剩下的半首,你不如也随口说说,咱们听听。”
薛德音也笑意盈盈:“是啊,外甥,你莫谦虚了,舅父正好也想听听你的才学。”
敬川顿时一脸生无可恋,硬着头皮道:“真记不住了,昨天是随口一说。”
“别谦虚,今日你不续完这首诗,我们可不走了!”马周双手抱胸,满脸的坏笑。
在两双灼灼目光的“逼迫”下,敬川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回忆了一点片段,慢吞吞地念道:“春来酒味浓,举酒对春丛。一酌千忧散,三杯万事空。”
这话一出口,马周一拍手掌,眼睛一亮:“妙啊!‘春来酒味浓,举酒对春丛。一酌千忧散,三杯万事空’,寥寥数语,竟道尽了世事的潇洒与超然,果然是绝句!”
薛德音也捋须点头,眼中颇有几分惊讶:“‘春来酒味浓,举酒对春丛。’。川儿,这一句莫不是你现做的吧?”
眼下正是暮春二月,敬川刚补的这前半句确实非常应景。
被夸得头皮发麻,他刚想辩解几句,就听薛德音感慨道:“川儿,没想到你在诗词方面竟有如此天赋,今后可不能荒废,回头舅父会亲自指点你几本经义,助你学问更进一步。”
敬川一听这话,瞬间石化,嘴角抽搐:“舅父,您还是忙您的正事吧。”
“正事就是教你。”薛德音一脸认真,“这是长辈的责任。”
敬川只能干笑两声,默默转移话题:“宾王兄,咱们还是谈谈这试验田吧。”
马周见敬川对学问一道如此恐惧,心中好笑。
他挥了挥手,让仆役捧过几把泥土,做了一番展示:
“两位请看,这些是经过三遍洗地后的盐碱土。相比原先板结泛白的模样,现在已经有了些正常土壤的样子。”
他说着,又拿了些新添的黑土做对比,“虽然依旧贫瘠,但只要再深耕几次,配上肥料,哪怕不加好土,也勉强能种出庄稼。”
薛德音拿起一把土细细看了看,点头道:“如此看来,你们的试验已经初见成效了。”
“当然。”马周神色中多了几分自信,“尤其是那四块田,等播种一试,便能出个结果。”
听到这里,薛德音显得十分振奋,笑道:“川儿,这片地若真能种出庄稼,那可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得赶紧上报家主,咱薛家要趁早买下所有的十顷荒田!”
“舅父且慢。”敬川连忙摆手,“这些地不能全让咱们家拿了,还得留点给其他新贵士绅才好。不然被人说咱吃独食可不好。”
薛德音闻言,思索片刻,点头道:“倒也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