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庞统和张飞赶往郁林赴任之时。
刘备也和阿斗说起了交州之事。
阿斗听闻,却颇为担忧。
“父亲,交州凶险之地,只让庞先生和三叔前去,会不会有些凶险?”
本来,交州僻处南陲,距京师甚远,为便辖理,素为荆州牧所兼管。
如今的交州刺史赖恭,便是荆州牧刘表所派遣,乃是零陵名士,亦与刘备相识。
他是理论上交州的最高行政长官。
而与赖恭一同入交州的苍梧太守吴巨,又是刘备的昔日之友。
在刘备看来:以凤雏之智,兼三弟之勇,再加上那里本就安排自己人,取交州之事,当在囊橐之中,易于反掌。
所以此事既获两位军师颔首应允,刘备未尝与阿斗详加计议,便毅然定夺。
怎曾想,今论及此事,阿斗竟然认为凶险?
这令刘备颇为不解。
“赖先生既为交州刺史,子卿(吴巨)又任苍梧太守,此二人皆与我有故旧,使二人作为策应,共济时艰。复施惠泽于交州士氏一族,许以诸多利好,彼必感德怀恩,倾心归附我等。”
联友朋,拉拢盘踞交州的士燮一族,刘备的思路很理想化,也符合常理推断。
阿斗却摇摇头:“父亲,此恐怕不妥。”
“哦?”
刘备意识到,原本的世界,交州之地似已生不测之变。
忧心忡忡的问道:
“莫非是交州士燮一族,有自立之心,不愿依附?”
在刘备看来,士燮盘踞交州多年,根深蒂固。
如果交州方面出问题,那一定是出在士燮身上。
“父亲,士燮一族于交州纵然势大,却非争雄之主,可拉拢其归附,只是……这赖恭,吴巨二人却未必可靠啊。”
“什么?”
刘备骤然一愕,实未料到,问题没出在士燮身上,竟出在赖恭和吴巨的身上。
刘备终于沉下心来相问:“阿斗,这前世,交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斗长叹一声,回忆起其晚年生活。
他年迈之时,常有晋朝史官询问其所历之事,详载于书。
蜀汉不设史官,有些史料为保详实只能由曾经的帝王口述。
阿斗说了很多,当然,也刻意隐瞒了一些。
非其不欲使史实昭于天下,只是彼时蜀汉旧臣多入晋朝,有着讳莫如深的过往。
阿斗知道自己不够聪明。
怕说走了嘴,累及昔日同僚家眷。
便有一些事干脆不说。
而在与史官闲聊之时,他也了解了很多曾经未曾关注之事。
这其中,就包括交州士燮一族的荣辱兴衰。
再回忆起此事,亦唏嘘感慨。
“父亲,前世交州并未被父亲所得,乃归于江东。”
刘备抚髯思索,又问道:“这江东如何得之?为父又因何而不得?”
阿斗缓缓道来:
“彼时赤壁大战刚刚结束,孙刘联军大败曹操于赤壁,反攻荆州。
周瑜率军打下了南郡,父亲支援三叔和兵马为其部将……”
刘备心中暗暗感慨:
南郡,也就是现在他们所在之地。
江陵,乃南郡治所,乃荆州最为繁庶之地,又是举足轻重的战略要地。
那时,此地为曹操所获,所以,必须要将其夺回来,哪怕花费再大兵力也不能放弃。
战略上,没有任何问题。
阿斗继续道:“父亲则夺取了荆南四郡,才算真正拥有了安身立命之地……”
“等等!”
刘备发现一个问题,忽然打断:“当初你不是说,咱们长坂坡兵败之后,去江夏投奔了大公子么?”
刘备的言外之意,他与刘琦公子肝胆相照,感情至深。
刘琦公子既为江夏之主,怎能无我刘备安身立命之地?
会不会刘琦公子在那时就……
“父亲,且听我道来。”
阿斗晃动着小手臂道:“当时赤壁大战,父亲兵少,只能依靠江东方可得胜。所以此战过后,江夏既默认为江东之地,您与刘琦公子暂且算是依附江东。”
刘备抚髯点头:“原来如此。”
欲得赤壁大捷,东吴倾兵而出,全力而为,厥功至伟。
我与大公子亦尽献辖地,又遣兄弟相助,所付代价,亦委实不薄。
“这时,周瑜在二叔三叔的帮助下,也夺得了南郡。父亲得荆南四郡后,在武陵与南郡交界的油江口建公安城,有左公安营扎寨之意。”
“油江……”
刘备抚须颔首,心中暗道:“今时此地,恰为吾迁徙樊城军民之所。吾正苦思无佳名以命之,不妨就以‘公安’名之,亦算物尽其用。”
阿斗继续言道:“本来,父亲准备以公安为治所,集合四郡之人力才力,继续发展壮大,与曹操为敌。然却因江东夺下南郡,使得我荆南四郡不得与曹操辖地接壤。
父亲素有北上之志,江东亦觉独对曹操压力如山。幸得鲁肃先生建言献策,江东遂将南郡暂借与父亲,以成犄角之势,共御强敌。”
刘备长叹一声,心中怅然忧愤。
就是这一借,成了当年二弟兵败荆州身死麦城的最大诱因。
再回想阿斗所言。
前世未能听从军师建议,速速南下江陵。
否则,又怎会埋下如此隐患?
但又想,彼时百姓祈愿同行,若贸然相弃,岂负黎庶苍生之托。
然而这些,又与交州有何干系?
恍然间,刘备想透了其中的原因。
“鲁子敬,真高人也!”
“父亲,您想到了?”
“既借南郡,一者令为父直面曹操于北境,疲于应对,无暇挥师南下;二者使为父心怀感激,实难启齿再与江东竞逐交州之地。可是此意否?”
江东既借南郡,既是分担压力,也是将刘备暂时拴在了南郡,避免其南下攻略交州。
看似江东吃亏,其实用计深远。
故而,刘备看出来了。
那个看似老实憨厚,人畜无害的鲁子敬,实际上有着相当恐怖的大局观。
阿斗欣然道:“对,就是此意!”
刘备颔首,嘉许摸着阿斗的小肩膀:“阿斗,汝能洞悉此事,实乃可造之才也。”
阿斗面有愧色。
父凭己之所述,便悟得因果本末。
他当年却是经由史官的复盘推演,才恍然大悟。
否则,他才懒得想这么多复杂之事。
刘备继续思索道:
“为父既然无奈不得交州,这江东又如何得到交州?”
“唉……”
提到此事,阿斗长长的哀叹一声,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让他感到无比的恶心和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