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踏出南浔的梦魇时,破碎的空间在身后缓缓闭合。
雾散了,光线重新回到这座梦魇域的街道上。
阮清逸轻轻一顿步,侧头看了眼南浔。
她仍旧眼眶泛红,但眉眼清透,握着水晶球的指尖微微用力,像是终于重新找回了什么。
“你都哭花了。”阮墨在一旁晃了一眼她,手指点着自己眼角,一本正经,“小太阳也有落泪的时候啊,真是惊天动地。”
南浔撇撇嘴,把头一撇:“不哭了还不行嘛,笑死人了你。”
琳梵低声笑了一下,淡淡地说:“别理他,他嘴里没一句有用的,情绪还是不憋着为好。”
“我这不是在缓和气氛嘛,多难得大家又聚一块。”
“你不是『大家』。”南浔毫不客气地补刀。
而当他们找到简司的时候,他正躺在街道尽头那处半塌的长椅上,昏迷不醒。
婼婼蜷缩在他旁边,小小的身体颤抖着,脸埋在简司的胸口,像是用尽全力去听那几乎微弱到察觉不到的心跳。
“哥哥……你不要走……”
她的声音已经哑了,几乎每一句都带着破碎的呜咽。
阮清逸第一个停下脚步,视线落在那一大一小的身影上,眼神微沉,显然是察觉到不太对劲了。
婼婼察觉到动静,一抬头便看到了他们,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慌乱地抱紧了简司:
“不要带他走……不要把他也带走……”
似乎是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场景了,她眼里满是惶恐。
琳梵快步走上前,轻轻蹲下将婼婼先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转头看向躺着的简司。
他的绪线几乎紊乱,绪量像是被什么吞噬了,残存的那一点全靠着那块寒光碎片强撑。
简司现在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手指僵冷。
就如同当初因为寒光的碎片而产生的剧痛一样,像是整个人刚从噩梦里挣扎回来,又落入了更深的沉沉梦魇。
南浔咬了咬唇:“他是……被拖住了?”
“梦魇不愿放他。”阮清逸说,语气低沉,“也许,是他愿意留下。”
琳梵蹲下身,指尖探向他眉心,轻声低喃:“简司……”
黑色的绪线瞬间缠上了她的指尖。
不是来自梦魇,而是来自简司体内。
那些情绪不再纯粹,它们像是被打乱的悲伤、抽离的愧疚、崩塌的信任——全都纠缠在一起,堵塞着他原本就脆弱的情绪通道。
“他在里面。”琳梵低声说,“但他动不了了,像是…被缠住了。”
阮墨抬眼看她:“能进去吗?”
“能。”她收回手,拧紧眉,“但不是我们。”
说完,她望向婼婼。
那孩子怔怔地看着他们,眼圈红得像刚摘下来的果实,小手死死抓着简司的衣角。
“婼婼,”琳梵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询问,“你还记得他说过什么吗?”
婼婼点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他说……他说我还在这儿,他就不会走的……”
……
简司早就察觉不对了。
最初的时候,是从「温柔」开始的。
这陌生的家、陌生的声音、陌生的关心,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着一杯不算烫口的牛奶,房间安静得能听见时钟走动的滴答声。
那个叫『母亲』的人,背对着他,在厨房里擦着手巾,嘴角含笑。
她说:“小司,吃完记得收好碗筷啊。”
简司看着那个身影,如果他有过母亲他就不会觉得如此陌生…那他能回忆出来吗?
他试着闭上眼,去想象这张熟悉的房子里,是否真的存在这样的声音。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记忆——像是被一把极其锋利的刀剜走了,只留下了隐隐作痛的边缘。
没有父亲的身影,也没有母亲的嗓音。他没经历过亲情,他甚至不知道『亲情』是什么样。
所以……他并不渴望。
他睁开眼,看向厨房。光晕在那人的背影上投出一圈温和的轮廓。
他站起来,却发现双腿不听使唤,像是被什么抓住了——低头一看,是一圈圈漆黑的“线”,从地面延伸而来,牢牢缠住了他。
黑线温柔又恶意,像是最细腻的爱,也是最危险的枷锁。
“你不想留下来吗?”那声音从头顶落下,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哽咽,“你可以不用再挨饿,不用再担心害怕……不用再一个人了。”
简司怔怔地看着她,声音微哑:“可我一直是一个人。”
他低头,垂眸望向脚边的黑线,像是在盯着某种看不见的深渊:“我没有父母,我没见过,没人对我说『爱』,没人拉过我走出过黑暗。”
“但我活过来了。”他说着,语气忽然坚定了几分,像是在告诉自己,“那么这就说明我不需要。”
“外面……还有人在等我。”他眼神模糊,记忆里一片空白,但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仍在脑海中抱着自己,哭得发抖…婼婼。
“我记得她……她跟我一起进来的,和我很像。”
他努力地想回忆起是谁,脑子却像是被掏空了一块,记忆如泡沫,在触碰瞬间破碎。
可他知道——
那是真实的。
他咬紧牙,猛地挣动,却只换来黑线愈发收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碎,他快撑不住了。
他能感觉到寒光碎片在体内蠢动,一股莫名的灼痛在胸腔蔓延。好像是那碎片在提醒他,不能放弃,不能沉沦。
“你终究不是他们的一部分。”他轻声说。
他的声音很低,但梦魇听见了。
那人影的脸倏然扭曲,房间的温度迅速骤降。原本温暖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只剩下窗外死寂的黑夜贴着玻璃窥视着他。
他咬牙,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去反抗。
可他知道——还差一点。
只差一点。
就能把梦打破。
就差,外面那一层。
——只要有人来敲一下这层梦魇的壳,他就能逃出去。
他是沉默的猎物,被缠住、勒紧,但永不屈服,因为他不是只为自己活着的那种人。
他是简司,哪怕咬碎牙,他也绝不会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