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前美人画眉。
美貌是上天给一个女人的大杀器,用得好可斩万物,用不好怀璧其罪。
女人年轻时风华绝代,人到中年依旧是妩媚动人不可方物。
柳画喜欢描眉,两条眉下媚眼天成。
身后来人,握住她的肩头。柳画看镜中的身后人,淡淡一笑:“今天回来的早。”
身后的男人低头亲了一下柳画的脸颊,手掌渐渐探下去触到高耸处,柳画按住把他的手甩到一边,笑道:“今天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
“艋儿一会回来,要与你说正事。”
男人的兴致消失殆尽,带着一身的大烟味躺在身后香软的床上。
柳画的眼神闪过一丝凌厉,不好发作,按捺情绪继续对镜描眉道:“艋儿被易舷摆了一道,心里不舒坦。这次你把事情办得漂亮些,别让他失望了。”
“多大的人了,一点小坎坷现在还不过去,还是个男人嘛。”男人显然不为所动。
柳画的眉笔一歪,眉毛被画得乱七八糟。
她咬牙看镜子里的人,恨不得扇他两巴掌让他滚下床去。但是她得忍着,三阳钱庄在她手上丢了,她没有与他吵架的底气。
“女儿什么时候回来?”柳画整理好心情,擦掉画歪的眉线。
“她呀,爱回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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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筠的电话打进易公馆,她告诉锦徽现在前线战场形势紧张,江东三城现在全部封锁,除了江上运输航线,现在没有任何出路。她说她现在在督军府很安全,要锦徽不用担心。
锦徽怎么不会担心?
她现在消息来源全都来自王新筠的电话,军中没有姨父和表哥的任何消息,她简直担心的要命。她私下与叶枝抱怨,秦雨时这个家伙是不是打仗上头,每回战场前线都有他,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怕。
这次不仅秦煜不知道怕,上个星期杜隽也奔赴战场,口口声声喊着为覃军拼命。
那边两位热血打仗的兵管不住,这边记者钟明雁和医生杭瑾也出发去了战场后方。
锦徽送走一个又送走一个,抱着一颗操不完的心,整个人蔫了好多天。
易舷买了一束茉莉花回来,用茉莉花点她的鼻子逗她,锦徽没兴趣说今天不插花了。易舷将花插进花瓶里,解开长衫的衣领扣子,人往沙发上一瘫。
锦徽闻到易舷身上的大烟味,眉头皱得老高:“你见什么人了?”
易舷这时候才闻到身上的味道,起身继续解长衫的扣子说了句“回来跟你说件有意思的事”,一头扎进浴室。
浴室里换了新的香皂,茉莉花精油,是很清新的香味。
丁叔可不会买这种东西,这是锦徽买来自己用的,多买了一块放在了易舷的浴室里。易舷说不上喜欢这个味道,可能是因为这个味道与锦徽身上的味道相同,他闻习惯了不排斥。
易舷换好干爽的衣服出来时,锦徽已经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好地瓜干,等易舷跟自己说有意思的事。
“等着呢?”易舷似笑非笑。
锦徽点头,先把手里的地瓜干举起来给易舷。
易舷没有接,俯身用嘴咬住,笑了一下,揉了揉锦徽的头发直接吃进嘴里。
他的头发还湿着,水滴落在锦徽的腕上,易舷的拇指覆上轻轻拭去,随手把头发向后背了两下,坐在锦徽的旁边。
锦徽穿的是碎花长裙,是最近沪城流行的西洋裙款式。
易舷很喜欢这条长裙,上面是红色的花。锦徽说特殊时期多穿红色可以给家人祈福,易舷觉得自己算在她的祈福范围之内,越看这条裙子越喜欢。
“你要与我说什么有趣的事?”锦徽又拿了一根地瓜干放进自己的嘴里,边嚼边等着,急不可待。
易舷故意不说,非要吊着锦徽,伸手去拿锦徽怀里装地瓜干的袋子,手还没碰到,被锦徽直接打了一下。他抬眸,锦徽正鼓着下巴看他,全是警告。
不是警告他不说不准吃地瓜干,就是警告他怎么可以偷拿她的小零嘴。易舷猜测她两者都有。
易舷手快直接拿出一根地瓜干直接咬在嘴里,慢悠悠地说:“昨天有人在金玉堂看到了苏璜。”
锦徽嘴里的地瓜干顿时失去味道:“他不是在覃军任职吗?这个时候在沪城?”
“说的是呀,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锦徽笃定:“他肯定不是去抽大烟的。”
“你怎么确信?”
“苏璜对自己很有要求,不会堕落到抽大烟。”
“你倒是看好他。”
锦徽怎么觉得易舷一提起苏璜语气总是怪怪的。
前些日子,他做新任财政部长咨询顾问,明着嘲讽苏璜办事不牢靠全是烂摊子。那是多余的工作,他发泄一下不满无可厚非。后来他都不做这个顾问了,还会说苏璜的不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苏璜惹到他了。
只是锦徽不知道,易顾问第一天坐在苏璜办公室时,意外发现了苏璜抽屉里放着锦徽的照片。说是情真意切,是高看了苏璜。不过是想让易舷下马,做锦徽第二任丈夫倒是说得通。
这两年,锦徽脸上的婴儿肥渐渐褪去,出落得愈发明媚动人。现在的锦徽又是沪城出了名的实业老板,聪明能干,胆大心细,很有魅力。
不怪易舷多想,毕竟等易舷让位的人实在太多了。
锦徽不知道易舷在想什么,接上他的话:“我不是看好他,我只是了解他。就像你带着一身大烟味回来,我也不怀疑你抽大烟,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好吧,易舷姑且接受这个说法。
“金玉堂的老板幕后老板姓程。”
锦徽嘴里有地瓜干,随口含糊地一问:“哪个姓程的?”
“程威。”
锦徽惊讶地吸了一口气:“三溪贸易公司的老板?”
易舷点头。
“怪不得三溪贸易倒闭了,他丝毫不在意,原来有更赚钱的金玉堂。”
“合作协会的集资全部拿去发展金玉堂,现在的程威是最风光的时候。”
锦徽一想到自己投资的钱全部赔进去给金玉堂添砖加瓦,她心疼地想去那里砸桌子,最起码能听个响。
“接下来就是有趣的事了。”
锦徽主动递上地瓜干,凑近耳朵仔细听。
易舷笑她这副调皮的模样,顺势把胳膊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将她圈在怀里。
“程威混迹黑白两道,喜欢做提刀要脑袋的事。苏璜找他绝对不是为了大烟馆,应该是有事用到程威的刀。”
“苏璜找他不会是要暗中伤害谁吧。”
“不管是谁,都不会是秦督军和秦少督军。秦督军是这次大战的先锋主力,杜横秋还要仰仗他。”
那就好那就好。
锦徽只要姨父和表哥没事,其他的人她不在乎。
只是一瞬,锦徽突然坐直身体对着易舷眨眼睛,难道说……
“不是我。”易舷一下子就猜到锦徽在想什么,他说,“现在在和黎军打仗,宏鑫公司是主要物资运输渠道,他不会这时候找我麻烦。”
锦徽迅速捕捉到关键信息:“如果不是特殊时期,苏璜就会找程威杀你喽。”
易舷多想告诉锦徽,不用苏璜找,程威对他的杀心已经快盛不下了。可是他不能说,他现在还没有办法坦然的告诉锦徽一切,那段肮脏不堪的往事他想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想什么呢。”易舷的手摸着锦徽的后脑勺,他转移话题说,“程威的手段卑劣,近乎于心理变态。不知道是谁会遭遇他的毒手。”
锦徽又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你怎么知道他心理变态,手段卑劣?”
“……”易舷说,“房飞扬说的。”
帮派之争,房飞扬说得肯定对。
锦徽被说服了,接着问:“他为什么会心理变态?”
易舷在锦徽耳边说,他的每一个字都让锦徽的表情丰富多彩,最后她拿袋子的手都松了,仿佛听到了一件震惊世界的大事。
“真的?”
易舷点头。
“哇,那是够……”锦徽努力措辞,“扭曲的。”
“对了。”易舷随意一说,“程威是柳画的情人,当年三阳钱庄就是被他搞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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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威?”
锦徽疯狂点头。
上江理美琢磨这个名字摇头说:“没听说过。”
“他是金玉堂的老板,你不是接金玉堂的运输订单嘛。”
“金玉堂换了好几个老板了,我总不能天天去打招呼。而且这个与金玉堂的对接人不是我,我没必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
她与三教九流的交道打得还少?
锦徽撇了撇嘴。
不过说到三教九流,锦徽最近接触的比较多。
不知道谁透出风说自己支援过纺织作坊渡过难关,她现在快被吹鼓成沪城的大善人了。
沪中机械厂建造期间,锦徽招工,好多人涌过来应聘。易舷说是她给的工钱比较高,可是工作时长也比别人的长啊,她给高点工钱没什么。
一来二去,来她这干活的人什么都有,有几个还是进去过警察监狱的地痞流氓。后知后觉的叶枝为此担惊受怕好几天。现在这些工人还在厂房外劳作,叶枝忙着管理他们,很少能陪锦徽出来了。
话说回程威,锦徽说:“三阳钱庄以前是易家的产业,易家分家时被程威帮柳画夺走了。”
“哦,柳画……什么……”上江理美一惊,“柳画就是易家的柳姨太?”
锦徽奇怪:“你不知道?”
上江理美摇头。
她哪知道?柳画没说过呀!
锦徽更奇怪了。易家在沪城门第颇深,就算不了解易家的人也会听到不少易家的八卦新闻。上江理美在沪城商界深耕已久,以她的秉性肯定会对易舷多加调查和了解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有一种可能,易家分家之后,易舷和易舸封锁了很多消息。
但是,他封锁的是什么呢?
上江理美准备亲自下厨,让锦徽自己去玩。
锦徽拿果汁瓶认真参观上江理美的新公寓。
整体没有原来的公寓漂亮,不过地理位置好,站在楼上能看到沪城繁华,若是夜景一定会更加漂亮。
覃、黎二军大战,战场上枪林弹雨,非死即伤,这片血色乌云遮不住沪城的天空。这里永远多彩、蛊惑、糜烂……
没人在乎谁会赢得最后的胜利,没人在意沪城的未来是谁来掌权。
只要沪城的那几位王还在,只要他们不倒,沪城的天就变不了。
灯火通明下,人们穿着靓丽摇曳生姿。暗无天日处,贫苦的人群中混杂老鼠和污水。
这就是沪城,等级分化出了三六九等。
总有人自称天王老子挥金如土,总有人被迫为奴只为一家温饱。
厨房里的肉香飘出来,上江理美靠着操作台哼着小调熬煮汤水。
锦徽很熟悉这段小调,这是覃城的调子,秦煜有时会哼唱,唱得最多的人是杜隽。
卧房的门是开着的,上江理美欢迎锦徽参观她的新家。
锦徽没有进她的卧房,站在门口看到了床头柜上的打火机。
不是沪城人常用的,也不是覃城人常用的,司令部的人用的。
杜隽这人很好说话,几乎什么不挑,唯独对小细节的物件很挑剔。领带、皮带、烟嘴之类的东西总是要最好的,就连打火机都要进口的。
理由是……帅……
他一身军装看不出浪荡风流劲,只能用这些小物件保留一点自己身上的脾性。
他说过,人活一世活得是与众不同。
他也确实做到与众不同。
厨房有上江理美的声音传来:“徽儿能不能吃辣椒?”
“能。”锦徽没有再看那个进口的打火机,转身去找上江理美,“我可以吃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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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终于听到战场上的消息。
前方战地记者送来报道,覃军与黎军将进入谈判阶段,沪城人人在怒骂帝国支持军阀搞内斗的行径。
紧接着不久,覃军将领秦霹雳负伤返回覃城的消息渐渐传开。
锦徽搭载轮渡前往覃城,坐在窗边望着平静的江水一言不发。她的手指很凉,任易舷怎么捂都捂不热,最后没有办法,易舷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怀里。
手指接触到丝滑的衬衫面料,锦徽回过神,看易舷正专注的看自己,看自己的手被他放在怀里,难得弯起嘴角:“你这样太滑稽了。”
“没办法,你的手很凉。”
锦徽一直看他,看他很久很久,忽然说:“你抱抱我好不好?”
她太需要一个拥抱了。
可以容纳她不能声张的担心,可以包容她无法言语的紧张,可以只为她敞开的怀抱。
易舷没有说话,直接拉锦徽入怀。她冰冷的手被他按在心脏的位置,这样可以与她的不安互通。
锦徽的身体僵硬,慢慢在易舷的怀里柔软下来。她没有纠结,放松力气完全倚靠在易舷的身前,一动不动地远眺江面的陆地。
这里离覃城越来越近,她知道不远处就是战场。
船上是运输的货物和工人,只有他们这一对与战场无关紧要的人。不会有人选择靠近这里,但是易舷二话不说陪锦徽来了。
锦徽很感谢他,但她没有力气说,她知道易舷一定懂她的意思。
“都怪我。”她说,“今年过年我没有给姨父求平安符。”
易舷安抚她:“是战争。什么样的平安符都挡不住军火枪炮。”
锦徽抽一下鼻子,她含着泪,眼泪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易舷抱紧她,脸颊蹭她的头发。他很想亲吻她的发,但他不敢也不能。
“难过可以哭出来。”他说。
锦徽摇头:“我不能哭。”
是的,锦徽告诫过自己不能再掉眼泪,她不会哭,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