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什么?
锦徽有短暂的思考,她要资助金台女高可没想过要得到什么。
易舷怎么说来着,人心不可测时提出利益交易也是让对方信任自己的手段。
可是锦徽想破脑袋也编不出来一个自己可以从唐芸这里拿到的利益。
提高名声?是她“富贵格格”的名声还不够大?
扩大影响力?她借着易舷这个知名丈夫还没有影响力?
锦徽有一瞬的后悔,应该告诉易舷的,他肯定会帮自己想个合情合理的利益关系让唐芸信任自己。
她喝茶抬头求助似的看了叶枝一眼,叶枝立刻会意,大脑开始疯狂转,脱口而出:“慈善事业。”
唐芸对一个小丫鬟说出的话感到诧异,微愣间不禁开口:“什么?”
锦徽对叶枝投去赞扬的目光:很好,继续说。
叶枝轻咳一声假装自信地说:“我们小姐就是纯纯的想帮忙,为教育界尽一份自己的慈善力量。”
锦徽也对唐芸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纯纯的想帮忙不想让金台女高并校。
唐芸还是想不通:“只是纯帮忙,不要回报?”
锦徽放下茶杯说:“也不全是纯帮忙。”
唐芸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她见过太多假借慈善为名唯利是图的投资者,她已经不相信世界上有纯粹的善人了。
锦徽不知道唐芸心中所想,直截了当地回答唐芸:“我不喜欢白崇高中的办学理念,仅此而已。”
要那么多理由干嘛?
锦徽做事全凭心意,思来想去往往会踌躇不前。
不过唐芸不会全凭热血心意,她让锦徽先回去,她要考虑考虑。对于锦徽的资助她是非常乐意的,但是这之间隔着易舷。
唐芸去找过易舷帮忙,易舷无心教育投资,想说服他十分困难。
那时正逢易舷回到沪城主持大局,与覃军的争斗还没结束,他的所有精力都在沪城商会上,唐芸连吃两次闭门羹便不再向他寻求帮助。
现在易太太主动找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易舷的意思。如果是,可真是帮了金台女高解决最大的问题。可是如果没有易舷从中协助,便是个大麻烦。
唐芸很感谢锦徽的帮助,可是她并不认为眼前的年轻小妇人有能力为了学校与他人斡旋。
金台女高面临的最大难题不是办校艰难, 而是阻止外来者的强势霸占。
锦徽和叶枝在金台女高门口等黄包车。
锦徽对叶枝称赞:“你刚才说得太好了。慈善事业,一听就非常厉害。你在哪听的这个词儿?”
叶枝笑着答道:“昨天买东西路过一个书摊儿,卖书的是一个学生,他当时给买书的人介绍书里的内容,提到什么教育什么什么改革,又说什么慈善又说什么生产……反正我是听不懂,但又觉得他说得对……”
“什么书?”锦徽问。
“外国书,上面都是外国字儿,我看不懂。不过卖书的学生说,那本书很快就要有中文译本,是一个姓陈的先生在翻译。”
两人乘坐黄包车回到易公馆,门口停了一辆她们不认得的车。
走进大门经过花园,锦徽看到一个熟悉身影,随之看到易舷向自己招手。
她带叶枝走过去看清那人的模样,不禁高兴道:“房先生。”
来人正是房飞扬。
锦徽向他身后看了几眼又问:“房太太没和你一起来吗?”
房飞扬呵呵笑道:“托弟妹的福,我夫人有孕两月,现在正是不舒服的时候,所以这次没带她过来。”
锦徽又是一喜:“太好了,恭喜房先生!”
“哈哈哈哈哈,我们要是能生下一个女儿才是大喜呢。”
房飞扬已经有两个儿子了,现在夫妻俩最大的愿景就是有个可爱的女儿。
“是男是女都是大喜!”锦徽叫叶枝过来,“去买点孕妇的补品,回头让房先生拿回去。”
房飞扬立刻打住:“补品家里一堆呢,不劳烦弟妹。”
锦徽不认同:“孕妇吃多少补品都不为过的。”
眼看房飞扬挡不住锦徽的执着,易舷开口说话:“徽儿,房太太刚才打电话来让房先生带回一些地道的紫米糕,你有推荐吗?”
“有啊。”锦徽可是将沪城所有糕点都吃了个遍,知道哪家的紫米糕最好吃,她拍叶枝的手说,“就去谢元居买,那的紫米糕最正宗。”
锦徽忽然想到什么又嘱咐:“少放些糖,要新鲜出锅的。”
“小姐放心,我盯着他做。”
房飞扬到沪城是办正事的,红叶帮与平城的凌帮最近有点冲突,凌帮不知在哪搞来一批军火,持枪打死了红叶帮死的两个兄弟。
红叶帮的弟兄们要报仇,房飞扬拦下来了。
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
现在凌帮枪火器械充足,红叶帮卯足了劲也无法与他们正面抗衡。
仇先记下,当务之急是跟得上形势。红叶帮不如凌帮财大气粗,想要搞到好的枪支武器就得找人,房飞扬只能找易舷。
当然,这话不能当着锦徽的面说,锦徽看出他们在谈正事,送了两杯咖啡后自觉先离开了。
花园的花需要修剪,她和丁叔又叫上几个园丁到左边的花园修剪去了。
树荫下锦徽蹲在那挑选被剪断的新鲜的花枝。它们不是不好看了,只是挤巴巴的放在一起不和谐了。
锦徽将能要的悉数捡回,就地取材拿起剪刀开始插花。阳光正好落在她的头上,耳垂上的珍珠耳坠闪着光,她好像坐在一幅油画里,让人挪不开眼睛。
易舷的视线果然没有离开她,话是对房飞扬说的:“我会让孙明黎到我私人账户给你拿钱。”
房飞扬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只要投入军火,日后的数目会更大。”易舷一旦投入便不会回头,“凌帮的背后是孟家?”
“算不上,只是凌帮的一个当家人和孟家女儿有扯不明白的感情纠葛。”
“我知道孟家女儿,挺厉害的人物,不出意外会是孟家的继承人。”易舷很少承认对手,孟家女儿是一个。
易舷看向房飞扬:“与其报仇不如先增强实力。别看覃军和黎军暂时合作控制了政府,老大没有选出来,这两方还得打一架。你手里有枪,才更稳妥。”
房飞扬也是这么认为的。别说是报仇,真到军阀恶战那天,红叶帮和凌帮说不定还要抱团呢。
“若是有战,易先生会站谁?”
“杜大帅能打但后继无人,魏大帅打不动了但儿子出众,谁都说不好。所以谁都不站,我只赌一个人。”
“谁?”
易舷再次看向不远处的锦徽,房飞扬也看过去。锦徽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正与园丁们哈哈大笑,手里的花都快拿不住了。
易舷一直微笑,没有直接回答反对房飞扬说:“留下吃饭吧,今晚有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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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飞扬没有留下吃晚饭,他忙着回家给夫人带新鲜的紫米糕。
锦徽因为红烧肉多吃了一碗饭,饭后又吃了几块紫米糕和其他糕点,撑得快站不起来。厨娘晚上研究菜系,叶枝顺便开个小灶,锦徽又去蹭了一碗芍药汤,彻底站不起来了。
晚上换上睡衣的锦徽没有上床,她在地上铺了个垫子开始伸胳膊伸腿。易舷回房时,她还当着他的面打了一套完整的太极拳,收拳吐纳的那一刻感觉世界又明亮了。
“我发誓,我以后绝对不多吃了。”
易舷经过她按下她发誓伸出来的三根手指:“吃东西而已用不着发誓,心里记得就好。”
“知道不能多吃还要多吃,我简直无药可救。”锦徽跟在易舷后面气自己贪嘴。
“回头请杭瑾给你开一些助消化的药。”
“你这不是变相鼓励我多吃嘛。”
易舷上床坐在自己的那边,锦徽也跟着上去了,抱着枕头埋怨易舷:“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易舷故作难为情的样子说:“鼓励你吃东西是我不对,不让你吃东西又要有人说我在饿着你。易太太,你好难办啊。”
锦徽被易舷给气笑了,一个枕头直接扔到他身上:“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巧舌如簧!”
易舷顺势抱住枕头,叹气道:“是你以前不关注我啊。”
锦徽不服气:“我怎么不关注你了?”
“除了让我算账就是让我给你赚钱,易太太还关注我什么了?”
“我还让你娶我了呢。”锦徽脱口而出。
话刚出口,世界安静了。
易舷含笑看她,锦徽顿时脸颊发烫,抢回易舷怀里的枕头抱在自己的怀里,背对易舷直接躺下。
“关……灯……”她说。
易舷无声的笑了一下,拉下台灯的同时慢悠悠来了一句:“我不是听你的话,娶你了嘛。”
“你别说了……”锦徽羞得要命。
黑暗中传来易舷呵呵的笑声:“我不说了。”
“你保证?”
“我保证不说了。”
“真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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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沪城的学生圈里刮起一股思想解放的风,陈先生的译本在沪城问世,震惊中外。
不过此时的锦徽没有注意到报纸上放在不起眼地方的报道,她正忙着看英文词典。
唐芸暂时没有接受锦徽的资助,她还没有想到如何平衡内部和外部问题,将锦徽当成最后的退路。
锦徽不催她,到金台女高买了女高学生们的作品集,想看看当代女学生都写些什么文章。这不看还好,一看脑子疼得要命。
全英文,这不是折磨人嘛。
她看过易舷的床头书,不是英文就是德文,那会她还安慰自己说:易舷不是一般人,看点洋文很正常。
现在连十几岁的高中女学生都会用英文写文章了,锦徽的自信心前所未有的受挫。
“活不下去了。”锦徽对自己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倒在书房的小榻上。
看过几眼文集的叶枝已经脑袋嗡嗡叫,食指和拇指捏着女高的作品集放到桌上,生怕沾上一点西洋味儿。
“我只是想做个善人而已,为什么要自讨苦吃。”锦徽目光呆滞,两眼空空。
叶枝蹲在地上托着下巴跟着叹气:“小姐,要不算了吧。是唐副校长瞻前顾后,又不是咱们不伸出援手。”
“唐芸身上肩负着金台女高的生死存亡,她不仅是在保护学生,也是在与德日做斗争,瞻前顾后也很正常。”锦徽看了一眼旁边的石英钟,“我们先去沪城商会吧。”
沪城新上了一个电影,是罕见的外国片。
锦徽与易舷相约看电影,先去沪城商会等易舷,几分钟后一同出现在电影院。
电影应该是个好电影,不然不会座无虚席。
可是锦徽实在看不出这部电影到底哪里好,因为……
她听不懂啊……
易舷难掩愧色,他并不知道他们的这场电影是原音上映。
他一边看电影一边观察旁边已经鼓起嘴的锦徽,小声问:“我们出去待会儿?下一场是翻译版。”
“不要。”锦徽一字一顿轻声说。
目光灼热,态度坚决。
不愧是秦霹雳和王新筠养出的孩子,看电影能有上战场的气势。
看完电影,锦徽二话不说拉着易舷去到宏鑫百货找到商店里的书店,直奔英文读物专区,把所有的英文读本全部买了一遍。
付账时她发现自己没带钱,视线死死锁定最新的英文杂志,伸手到旁边的易舷面前:“钱!”
干净利落不带任何平时的娇气模样,甚至还有些气哄哄的。
易舷神使鬼差地付了账,出了店门他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付钱,这是他们的店呀。
回到易公馆,锦徽连衣服都没有换一头扎进书房,新买的英文读物摆了一地,禁止任何人入内。
易公馆所有人包括易舷在内,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从客厅经过的叶枝,她也是无精打采,只是因为三分钟前强打精神好好看了看金台女高的英文文集。
丁叔问的叶枝:“叶枝,太太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叶枝看他们时脸色的疲倦挡都挡不住,“哦,小姐啊。小姐心情不好,看书看的。”
众人一头雾水:“……”
自从卧室改成双人间,易舷一直是在二楼的独立卫浴洗澡。
他洗完澡系好浴巾出来,门刚打开一个落寞又无助的身影杵在那里。
她哀怨如恶鬼,看到易舷出来直接靠在门框旁,手指扒着门框。身上还是白天出行的那套衣服,身上有淡淡的墨香。
易舷头发没有擦干,刘海儿的水滴落在地上,无声淹没在朦胧的水汽中。他嘴角弯起,系好浴袍双手环抱就这样看她:“舍得出来的?我的锦徽女士。”
锦徽向他努努嘴:“我等了你十分钟。”
“怎么不敲门?”
“你在洗澡。”水汽铺在锦徽的脸上,额前的发丝染上水雾,有些潮湿。
“我洗澡你也可以敲门叫我的。”
易舷伸手去拨开那几根潮湿的发丝,发丝扫过锦徽的鼻尖,痒痒的,她皱了皱表情。
“痒。”锦徽抱怨。
“我看看哪里痒。”说着易舷双手去捧锦徽巴掌大的小脸,看她还郁闷,像是哄小孩一样揉了揉她的脸颊,捧高她的下巴让她看自己,你终于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了?”
锦徽真就满眼都是他,心里烦闷的忽略了易舷现在与自己多亲密。
“我不是不开心,我是郁闷。”
“嗯,锦徽女士为何郁闷?为夫可以帮忙吗?”
“易舷先生。”
锦徽拿下易舷的手,反手握住他的双手抵在自己的下巴处做祈祷请求的姿势,嘴巴抿成一条线非常诚恳的问:“你能帮我请一位教英文的老师吗?能教会我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