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舷吻上锦徽的时候,是她的最后一个“我”字刚刚落下。
不是第一次的侵略,也不是第二次的温柔,这一次是无比的珍惜。
他在珍惜她说的“喜欢”,她说的“你真好”。他是他的丈夫,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世界上的人千千万,只有她是他的妻子。
缠绵悱恻的一个吻后,易舷松开锦徽,回答五分钟前的问题:“喜欢。”
可是锦徽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撑着易舷的胸口,虚弱又无力地回应他:“易允谋……我喘不上气……”
怎么办?他的妻子太弱了。
“今天不要了。”易舷在她的额上落下浅浅一吻,放她躺下大口呼吸。
曾几何时,易舷对自己的保证是要尊重锦徽的所有想法,只要她问他就都说。现在来看,当时的想法有多错误,锦徽喜欢的是他主动说,喜欢听他的故事,喜欢被她需要。
易舷需要她。
“暖暖。”他唤她。
锦徽的脸还是红红的:“嗯?”
易舷轻声笑了,与她的手指相扣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我的暖暖,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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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秦煜第一次看到钟明雁哭。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看着自己珍惜的资料被别人扔进火盆里,她是心疼它们。
半个小时前,刚到弘城的秦煜与房飞扬联系上,知道钟明雁所在的地方。
弘城王家旧宅,钟明雁来到了这里。
她的公文包里是她获得与红叶帮相关的非常珍贵的资料,没想到却被红叶帮的人先发现了。
钟明雁如今在弘城是响当当的人物,大众已经见识到一个记者掀起的舆论旋风有多恐怖。她来到弘城专访房飞扬更是字字珠玑,对红叶帮的态度极其苛刻。
如今红叶帮掌管弘城,房飞扬不言语,他的手下一直担心姓钟的记者不怀好意会坏了他们的事,所以一路尾随钟明雁。钟明雁对弘城最熟的路线无非是去过的王家老宅,于是逃到了这里。
她当时并不知道追踪她的人是谁,她有猜测会是红叶帮的人。不过猜测不能是实据,她不敢下断言。她唯一相信的人是弟弟钟明豪。她相信,自己没有按约定发出报平安的信号,钟明豪一定会有所察觉,他想方设法来营救她。
她还特别理智的计算沪城到弘城的距离,计算钟明豪最快达到的时间,她只要拖住不被发现说不定能熬到天亮。
王家老宅被翻新过。如今这座宅院在王新筠名下,没人敢擅自闯入,钟明雁因此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可就在天快亮的时候,好几个人翻墙进到院子里。钟明雁很快就被发现,她身上的公文包被抢走,自己也被他们扣住动弹不得。
来抓她的人大字不识一个,为了以绝后患决定销毁所有资料。
那是钟明雁半年的所有心血,就要被这几个强盗全部焚烧殆尽。她拼了命的阻止他们,争抢期间她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扯得乱七八糟,她顾不得这些,眼睁睁看到火盆起火,资料入火海。
秦煜赶来时看到的就是钟明雁坐在地上眼含热泪,看着火盆里的灰烬当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钟明雁视这些资料为生命,而秦煜在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还好只是稿件。
“走吧。”秦煜拉钟明雁起来,没有拉动。他蹲下来与她说话,却见到她的眼泪已经无声落下。
钟明雁从小就不会轻易流眼泪。最近的一次还是兄长去世,这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之后她再苦再累都不曾哭过。但是这次她恨自己,是自己的自作聪明丢了全部的心血。
秦煜想要帮钟明雁的忙,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帮得上,试探地说:“我陪你重新准备资料。”
钟明雁摇头,资料没了就是没了,她会为自己的失误买单,用不着别人。
“借我手帕用用。”她说。
秦煜哪里会有手帕,他摸了自己所有的衣兜,什么都没有。
钟明雁只是问问,没指望秦煜出门会带手帕。她扯过来秦煜的手臂,对着他的手臂低下头。她蹭了蹭,脸上的眼泪都用他的衣袖擦完了。
秦煜的制服衣袖被浸上一片湿润的泪渍。
擦完眼睛的钟明雁对他抱歉:“我穿的是短袖。”
秦煜这时候才注意到,钟明雁衬衫短袖下的手臂有不小的磕碰。她逃跑时撞到了石墙,造成很深的伤口,有的地方还露出粉嫩的血肉。
秦煜的眸子暗下来:“我现在去找房飞扬。”
钟明雁说:“他不归覃军管。”
“我不管他听谁的,他的人闯进我家院子,抢了你的资料,总要给我一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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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徽听到钟明雁平安的消息后松了一大口气。电话刚被放下,房飞扬的电话打进来。
他是来请示易舷的。
秦家大少爷亲到红叶帮来为钟明雁质问,房飞扬要确认易舷现在对秦煜的态度,这将决定他对秦煜是什么样的态度。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放在以前,易家和秦家是亲家关系,红叶帮自然是万般推崇秦家。但是现在,覃军劣势,沪城覃军势弱,如今的红叶帮算是一方统治者。现在的秦家已经不是以前的覃军之最,房飞扬不会对秦煜卑微做小,给秦煜面子全看在易舷的份上。
房飞扬问这话时,锦徽就在旁边。
她听不清房飞扬全部的话,从隐隐约约的零星言词中也听清了大概。她不难为易舷,转身走出书房。
易舷看她离开的背影轻轻叹气,对房飞扬还是那句老话:“秦家是我太太的娘家。”
其中衡量,房飞扬自会清楚。
钟明雁遇险后,这次钟肃声说什么都不要她再到危险的地方去,非要她回沪城,甚至用上了“你不回来就别做我女儿”这种严厉的话。
最后秦煜亲自将钟明雁送回钟家,钟肃声看秦煜那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秦大少爷在钟大小姐这可谓是任重而道远啊。
九月,覃军管辖下的江东三城迅速进入高级戒备阶段。
秦煜到沪中机械厂将机械厂生产的枪支弹药全都买了,锦徽立刻嗅出危险的气息。
她逼问了秦煜,才知道覃军即将面临与黎军的再一次战争。
这一次覃黎大战的导火索是玉屏山的谢大当家护黎军主帅渡江作战。
苏璜的死和杜隽的伤属于覃军内部不和的两个表现。覃军内部四分五裂,军心涣散,各自为营。这给黎军的魏南松一个非常好的机会。黎军要报去年战败之仇,联合凌帮,果断出击,不给覃军集合的时间。
短短一个星期,丢了三座城镇,战火直逼距离玉屏山最近的平城。
远在美利坚养病的杜隽还处在休养的状态,他的伤情实在太重,保下一条性命已然是一个奇迹。
没有人告诉杜隽任何外界的消息,还是杜隽坐轮椅出去晒太阳时,听到旁边的人听广播,他借过来调到沪城的信号广播才听到的消息。
他借用医院的电话打给秦煜,开口直接大骂:“秦雨时,你怎么管事的!”
电话那边的秦煜笑了两声:“呦,底气这么足,杜少帅还活着呢。”
“滚!”杜隽骂骂咧咧,“被人欺负到头顶上了,你他妈干嘛呢!”
秦煜的笑声不减:“怎么?你这是力挺覃军了?我这次打的可是凌帮啊。”
杜隽顿了一下,秦煜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去。
“秦雨时,在我回去覃城前,你可不能倒。”杜隽难得说了句正经话,表明了他的立场。
那边的秦煜抽着烟看向窗外的月色,杜隽的话让他有所触动,但是最根本的还是现实。他平静地说:“杜晚成,别回来。”
说罢,电话被秦煜挂断。
他沉默地吸完最后一口烟,转回椅子面向正在会议桌上争吵不休的各位将领们,手指屈起敲了敲桌子。众人停下来看向秦煜。
秦煜轻笑一声,不是刚刚和杜隽开玩笑的样子,也不是平时一贯不在意的腔调,他在自嘲,在无奈,在想办法如何争取到一点点的优势。这场大战,他很清楚,胜利之神正在向黎军的方向摇摆。
“我们试试吧。”这一次他很没底气。
九月中旬,覃、黎两军在平城附近交战。
两天后的黎明破晓时,沪城郊区发生巨响,一枚炮弹落在沪城机械厂的附近。
秦煜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目光严峻。
锦徽赶到现场时,被炮弹轰炸的地方尘土刚落。她下意识的要跑到半山坡上看自己的工厂,被易舷紧紧地拦住。
“是黎军的警告。”易舷直接说出口。
锦徽不明白。
“黎军知道秦少督军在沪城采购军火,黎军是在警告他,他们随时可以毁掉他的采购之地。”
锦徽看向秦煜,希望他能站出来反对易舷,她更愿相信这是一场意外。
秦煜接上易舷的话:“黎军是无差别攻击,拿沪中机械厂做靶子。”
锦徽缓缓看向沪城城内的西北方向,过了许久她告诉自己:“黎军不是无差别。”
无差别是不分敌我的攻击。
然而几天之内,包括沪中、加勒机械厂在内的几家制造厂全部受到这种武力威胁,唯独沪城的西北方向刚刚落成的机械厂平安无事。
这是商务部收购,以日本商会为背景的机械厂。在其他机器制造厂房处于半停工状态的时候,只有这家工厂还在如火如荼的生产制造。
一夜之间,反对音量层出不穷。
这次的矛头是代管沪城的秦煜。因易舷与秦煜的私人关系,他也被拖入到这场舆论旋涡之中。
前线战事吃紧,敌后方人心不定,秦煜陷入前所未有的困难之中。
不仅如此,祁南趁机发布了一个联名书,口号是“反对覃军治理沪城,还沪城金融界和谐安宁”,希望沪城商界联合起来反对覃城统治。易舷说这是庄天贺的手笔,他很擅长煽动情绪来控制经济走向。
祁南还提出要沪城商会和日本商会的代表做带头人签下他们的名字。
佟云争签了,易舷当场拒绝。
易舷给出的理由还是以前那个,他不参政。
只做生意不参政。
这个理由让祁南无话可说。因为祁南知道,一旦易舷签下自己的名字,易舷就有理由宣布参加政府政务。以他在沪城的地位和商界号召力,他想要财务部的主导权不是不可能。
祁南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是他提出莫要对易舷强求。
锦徽也没有签下反对覃军治理覃城的联名书。
这一次她比所有人看得远。
从祁南就职演说的爆炸案开始,接下来所有的沪城动乱中都有她的身影。
复辟风波里她在现场。
杜隽被刺杀,她险些死于其中。
易舷码头波及时,她的机械厂坍塌。
如今覃、黎大战她的机械厂还要首当其冲。
覃军不力,是军阀统治的失败。
祁南配合日本商会,是南边无法独立掌控沪城。
加勒机械厂的扩张、日本商会的顺利建立、新城公司换帅、庄天贺的到来,是美、德、日等帝国的资本深入。
沪城是一块被瓜分碎的蛋糕,心狠手辣间,这块蛋糕被碾成碎渣。
各方势力的介入导致沪城水深火热,导致这里的人民人心浮躁奋起反击。
这是最混乱的时刻,也是乱世出豪杰的时刻。
豪杰是谁?
锦徽只能想到一个人,邹正川。
上南会的口号是“乱政之下人民苦矣,外有攘乱内有不平。求生者需自立、自强、自信,不生者可怜、可恨、可悲”。它的口号是个人、是信仰、是反对乱政。它的近义词是什么,是独裁、是盲从、是集权政治。
这是旧时代的产物,也是旧时代消亡的原因。
载和生前说过,新时代的曙光必须是初升骄阳,落日余晖不值得赞颂。
所以,利用妇孺的思想局限性来传播思想的上南会不值得赞颂。利用学生的热血为旧思想披上新外衣的上南会并不是骄阳。
错了,锦徽发现自己错了。
她脚步似乎在向前,可她是旧人,总有一股力量拽她回到从前成为旧人的代表。
眼前的一片混乱,堪比小皇帝登基时紫禁城里悲凉底色,总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拨乱反正。
旧人赢了,会是紫禁城的风光。
新人胜了,或许是整个民族的光亮。
锦徽站在新旧时代的路口,她看向前方,她需要一股力量。不是痛恨、不是盲从、不是向往,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后生的决绝。
锦徽下定决心做一件大事。
九月末,覃、黎大战的战场来到平城。
一个星期后,前线传来惊天噩耗。
秦霹雳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