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酒会当晚,锦徽是与大哥易舸一起去的,同行的还有李彦。
李彦是被他的母亲拉来的。李彦算年纪已经有二十有七,家里人怕他这辈子就和破铜烂铁在一起了,没少为他的婚事操心。今天的酒会因得陈太太是主办人,来了很多富家太太和千金,李彦的母亲可是要抓住这个机会,一个劲儿的给别人推荐自己的儿子。
李彦一脸的不在乎,与易舸初次见面,两人聊得甚是投缘。于是整个酒会一直是李彦推易舸的轮椅来回寒暄。有时候和锦徽擦肩而过,还求锦徽帮他挡挡邀请他跳舞的女孩。
锦徽怎么会挡得住,只能帮李彦打马虎眼,至于能不能挡得住,全靠李彦自己的造化。
酒会上觥筹交错。
有很多人主动找到锦徽攀谈。现如今虽然沪中机械厂是在宏鑫的名下,但是机械厂的实际掌权者还是锦徽。机械厂刚刚完成来自美利坚的订单,又与加勒机械厂平分德意志的生意,风头不可谓不盛。
锦徽对他们的拍马屁行为浑身不自在,瞧见不远处的远山十郎,回头对他们说:“要论生产能力和买卖数量,我们沪中远不如三江机械厂。”
要知道三江机械厂的身后不仅有整个日本市场,还成功开通了国内运输航线。不仅抢了不少锦徽的生意,就连宏鑫的码头都受到了威胁。再加上春天纺织厂因为上次一劫大打折扣,差点没把易舷逼到悬崖边。
锦徽极少见到易舷的愁绪浓重,那阶段他可没少抽烟,甚至喝酒的频次都增加了很多。
女人占了大半的酒会最不缺如云美女。
女人们打扮得光鲜亮丽,分外好看。她们难得可以出席如此自在的酒会,每个人都洋溢高兴快乐的面容。
锦徽今天穿得是墨蓝色的紧身裙,从脖颈到脚踝,天然柔软的布料落在她稍显丰腴的体态上。为了养回这二两肉,可是费了易舷好大的心思。大颗的绿宝石钻石项链挂在颈前,与无名指上的戒指相得益彰。
曲线优美,富贵逼人
上江理美曾经说过,大场面的较量里女人最好的武器就是压迫感。我们气势要逼人,眼神要睥睨,姿态要优雅,形体要松弛。这才能镇得住场子,压得住男人打量的目光。
以前有易舷在,锦徽何曾费过这心。现在他不在,自己不仅要撑着自己的面子,也要展示她老公的气势。
锦徽忽然好想易舷,要是有他在,自己这会都能喝上好几瓶果汁,吃上好几块小蛋糕了。
陈太太今天比较素净,她不当今天的主角,主动低调将到场的所有人奉为上宾,一一招待。
马太太看八面玲珑的陈太太左右逢源,叹了一口气:“何必呢。为了一个孤儿院,放下这么大脸面求人,哪像平日里的高贵啊。”
周太太在旁边应和:“是啊,往常都是别人求她,现在变成她求人了。”
“马太太。”一边一直不出声的庄太太提醒马太太,“邹先生来了。”
马太太一拍手:“可算让我碰见了,我去看看。”
上南会清退一部分的会员中就有马太太,马太太对上南会十分信仰,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被清退。一直等见到邹正川询问呢。
马太太一走,周太太从路过的应侍生的手里拿过一杯香槟,满不在意地说:“酒会就要喝酒,庄太太不来一杯?”
庄太太也拿过一杯,抿了一口看向锦徽的方向。
她在与一位银行的理事说话,手里的果汁杯盛满橙色的液体,又漂亮又光鲜。
她在喝果汁,人一旦取得了高位,连在酒会上喝什么都是自由。
慈善酒会是在琪安娜舞厅举办的,锦徽向来喜欢琪安娜的舞厅的果汁,不禁多喝了两杯。
远山十郎要请锦徽喝酒的,看到锦徽手里的果汁杯,他的杯子与她的杯子一碰,笑道:“我以为我会陪你过来。”
锦徽说:“我们两个结伴太招摇。”
“招摇又怎么样?祁部长满意就行了。”
这种酒会,祁南是不会参加的。不过来了几位财务部的政要,他们看到后回去一定会告诉祁南。
介于锦徽和罗尔达成共识,侧面是给祁南使了绊子。祁南很失望,直接当着锦徽的面对她表示了不满。锦徽以为祁南会和自己吵一架,结果他没有,还挺让锦徽愧疚的。
不过这个愧疚也就不到一分钟。
一想到祁南吞了加勒机械厂后,下一步可能要打沪中的主意,锦徽坚定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得很对。
当然,祁南也不好真的与锦徽不和。毕竟他要考虑的是南边的大政策,不能和锦徽有矛盾,还要积极促进锦徽和日本商会的关系。大家和平发财,沪城的经济才能稳定。
至于为什么祁南对锦徽还是有所偏颇。
锦徽想,应该是因为自己手里有一个兵工厂,祁南不好翻脸。
再加上锦徽的贵族身份经过罗尔的输出,不经意把格格的光环变大了,在南边优待遗老遗少的政策下,锦徽的发展属于祁南政绩上辉煌的一笔。
易舷让锦徽不要想那么多,不管南边怎么计算,到了沪城所有的算计都不作数。祁南当年到沪城信誓旦旦一展宏图的野心,也在时间的洪流中削平了棱角。
锦徽不怕祁南的,她唯一担心的只有庄天贺。
外来的和尚,不知道怎么念经。
高跟鞋穿得有点累,锦徽坐进沙发里在桌下偷偷脱了鞋子活动脚踝。
不远处的舞池开始跳舞,锦徽看见舞池里翩翩起舞的男女就害怕。想起自己在舞池里的颠簸过往,脚腕顿时又疼了几分。
一只手摊在她的面前,她抬头看到了邹正川的身影。
“锦徽小姐,我有这个荣幸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他今天没穿平日里的长衫,换上了一身笔直得体的灰色西装。
不得不说,随着年纪的增长,本就俊美的邹正川比更显成熟帅气。有那么一瞬间,全场所有的男人都在锦徽眼中黯然失色。
锦徽不着痕迹的穿上鞋子,她很遗憾:“我不会跳舞。”
“随便跳跳。”邹正川不依不饶。
锦徽是真心为邹正川考虑的,他不能被自己踩死。她摇头:“有很多人在期待和邹先生跳舞。”
邹正川的手还没有收回,非要等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他太过帅气,今晚想和他一起跳舞的女孩很多,都被他一一拒绝。现在被他拒绝过的女孩子们都看向锦徽这边,让锦徽很不舒服。
锦徽想要不要给邹正川一个面子,也在掂量自己踩死他的可能。忽然旁边闪来一道身影,不偏不倚地握住了邹正川伸过来的手。
“很久不见,邹先生。”
男人的声音低沉温柔,锦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邀请跳舞的手成为熟人之间的握手礼仪,邹正川顺势下了台阶与其紧握又松开:“好久不见,佟副会长。”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晚到了一会儿的佟云争。
“一直想认识贵会的新负责人,不知道他今天来了吗?”
本来要离开的锦徽听到佟云争提起上南会的新负责人,往旁边挪了挪,没有离开。淡定地咬着吸管听他们继续说。
“金先生今早去了北平。”邹正川说。
“哦?现在南北合作关系紧密,莫非北平那边有新消息?”佟云争说。
邹正川说:“新事旧事都是大事,又有什么区别的。”
佟云争说:“我是很佩服上南会的,短短时间内在沪城如此有影响力。上次这么有影响力的组织叫什么来着?”
佟云争想了想:“商业金融发展协会吧。”
锦徽努力憋着不要让自己笑出声,抬眸就看见佟云争偏头看着自己,他在笑:“徽儿了解那个协会,你说上南会像不像?”
当面说人家一个思想解放组织和一个金融洗钱犯罪组织一样,这不让锦徽得罪人嘛。
锦徽摇头:“这是你自己说的。”
佟云争不怒反笑对邹正川说:“看来我没说对。”
邹正川的脸色变了又变,又不好在这发火,只能忍气吞声。
“不过还是很感谢上南会对沪城慈善事业的支持。”佟云争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邹正川说:“办这场酒会的初衷是希望所有人支持者奉献自己的爱心,希望佟先生不要让孩子们失望。”
佟云争提起自己手里的酒杯:“一定。”
他饮下酒,邹正川离开了。
锦徽没有听到有用的消息, 刚准备走,佟云争已经坐下来了:“徽儿。”
锦徽不听,手腕一把被佟云争按住,她甩不开,低声怒道:“放开。”
佟云争身子往后一靠,手上的力气更大了:“如果不想被别人误以为我们在拉拉扯扯,你就走。”
锦徽坐下,手一甩,佟云争果然松开了她。
“徽儿啊。”佟云争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这会没有别人在,语气里多了几分酒后的懒散意味。
锦徽身子靠前,几乎是侧对着他。
“你说你不想成为我复辟的棋子,可你为了对付我,还是成为了罗尔的棋子。”
“他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利用你?”
“我和罗尔是交易,我为罗尔站台,罗尔给我德意志订单。你只是让我无私奉献,做你笼中鸟成为一个提线木偶。”
佟云争不认同:“我会给你更多。”
锦徽不屑:“所谓的腐朽荣耀吗?”
“你对我的误解太大了。”佟云争的话令锦徽稀奇,她回身看了他一眼。
佟云争从衣兜里摸出一支烟,低头点燃,烟雾从火星中燃起,飘过他深沉的眼眸。他呼出一口烟气,仿佛黄粱一梦。
“复辟不是为了腐朽。”佟云争望向锦徽,“是走一条新路。”
“英国和日本都证明,皇帝的存在不是劣势。人民需要信仰,皇权是最好的信仰。”
锦徽不认同:“这个法子戊戌年已经失败了。”
“此一时彼一时。我不是六君子,上位者不是年轻激进的小皇帝。”
锦徽忽然明白佟云争为什么不怕有人揭穿他的复辟野心了。别人找不到他复辟的真正证据,他将自己的想法称之为“改革”。
改革不是腐朽。
但重塑旧貌是。
锦徽几乎残忍地说:“现在也有小皇帝。”
佟云争的眼睛亮了亮,他听到锦徽说:“你是他的人?”
“我是王朝的人。”佟云争掸了掸烟灰,眼里的亮光灭了,“他是尊,我会是他的臣。你若是尊,我也可以做你的臣。”
锦徽无话可说地轻笑一声:“我没有皇帝梦。”
“是啊,你最讨厌这个了。”佟云争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哀伤。
锦徽感到窒息,她不想多留:“如果你要与我说这些,我已经不想听了。”
“你想听什么?”佟云争不想让她走,“听我说我的计划?”
锦徽没兴趣。
“三江机械厂?”
锦徽是有兴趣,但没达到可以留下的程度。
“还是……”佟云争的烟按在烟灰缸里,火星灭了,“易舷?”
锦徽看了他一眼,佟云争笑了笑。他太熟悉锦徽的这个眼神了,曾几何时她也为了他这么看秦煜的。
明显的维护和毫不退让的坚决。
“他有没有跟你说,他的海外资产被冻结是庄天贺动的手?”
锦徽顿了一下。这是去年的事,她知道易舷有一段时间一直在通越洋电话,正是他在德意志的资产出了问题。算时间,正是庄天贺回国前夕。
佟云争明显看出锦徽不知道此事。
他又说:“庄天贺完全可以趁易舷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对他下死手,你知道为什么给他时间了吗?”
锦徽按照时间线猜测,好像猜到了什么。
“还不是因为庄太太放不下他啊。没有她突然怀孕,怎么会有庄天贺的心慈手软呢。”
佟云争玩味地看向不远处的庄太太。庄太太正挽着庄天贺的手臂与别人寒暄,不知道庄天贺说了什么,庄太太在低头抿笑。
锦徽看见庄太太的笑容,却没有感觉到她的快乐。她很会逢场作戏,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是一位非常合格的贤内助,为庄天贺开疆拓土毫无怨言。
锦徽收回视线,她面无表情,掩盖心底的波涛汹涌。
“我们打个赌。”佟云争忽然说。
“不玩。”锦徽拒绝。
“玩不玩无所谓,只是验证我的想法对不对而已。”佟云争喝下剩下的半杯酒。
“男人最了解男人。”他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