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娜是个在经济方面颇有建树的女人。
年轻时曾在学校任教,后走进政坛,如今成为了德意志在沪新公使。
她与罗尔的方针不同。
罗尔更注重推动德意志在沪的经济利益,通过合作、互利的手段,争取特权创造条件。
露西娜是反对加勒机械厂与沪中机械厂的合作,要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控制沪城的资源和市场。
露西娜上任前夕面见了庄天贺。
庄天贺现在是财务部请来的顾问,非常了解沪城现在的金融情况。她想获取控制权,就要打开和沪城的经济交往。与沪城商会的沟通迫在眉睫,但她需要找到一个合理合法的手段与沪城商会进行谈判。
庄天贺推荐了沪中机械厂。
露西娜听完庄天贺的介绍,对沪中机械厂背后的锦徽稍有迟疑。她反对罗尔的在华政策,但她不反对罗尔在沪城编织好的关系网。
锦徽是沪城商界的贵族代表,她的身份和地位足够让她有所顾忌。然而锦徽又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机会,沪中机械厂是自给自足的工厂,唯一的贷款项目也在上个月完成,现在的沪中机械厂属于完全的独资企业。
露西娜想要操控市场进行资本输出,必须要锦徽贪心地吞下和加勒机械厂合作的订单。她想要以此名义,要锦徽向大使馆贷款,逼她屈服。
锦徽尚且没有能力去捋清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但是她记得易舷给自己讲过庄天贺在美利坚如何操盘的案例,她懂得其中原理,当下就能猜出露西娜说的话,是庄天贺背后出的主意。
到底是国外的狼。
他为财务部做事,胳膊肘还是拐向了德租界。
露西娜发现自己小瞧了这个中国女人。庄天贺说她是易舷的妻子,有易舷在应该是无法说服她。不过现在易舷没有在场,露西娜还是被她发觉了心思。
看来自己不能小瞧了这位贵族女士。
露西娜表明自己的立场,她是德意志人,肯定要维护德意志企业,沪中阻碍了加勒的盈利。
锦徽不是白来的,她这次带来了自己和罗尔与加勒机械厂的合同。她表示她停止订单属于她违约,但如果被德方施压导致合作不成,违约金和误工费全部由德方承担。
这是易舷帮锦徽拟写的合同,在关键时候起了大作用。
露西娜仔细看了合同,且不说合同的内容,其中德文附件的遣词造句以及语句的精密用法都像极了她的学生。
易舷不愧是她认为最有天赋的华人学生,露西娜露出欣赏之意。
“我想,我现在应该与商会会长谈谈。”露西娜的德语说得十分优美。
锦徽说:“沪中机械厂的事,还是与我聊更为合适。”
“沪中机械厂是宏鑫公司旗下的。”
“我是沪中的实际负责人。”锦徽寸步不让。
她心底是有些惧怕露西娜的,自己的能力远不及这位厉害的女人。可是锦徽不想让易舷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来面对这个问题。她需要回去和他商量。
这场谈话最后的结果是不欢而散。
锦徽在商场中的传闻不是很好,很多人都在说锦徽的脾气差,不讲情理,不懂通融。
其实锦徽确实也是这样的。
私下里她一直是无所谓的态度,可是到了关乎身家性命的机械厂,她总是特别较真儿,特别据理力争。与其说她脾气差,不如说她要凶一点。
哪怕是假装也要装得凶一点。
锦徽回家得知易舷和远山十郎出去见面了。
不用想也知道,两位会长去说这位新的德国公使去了。
锦徽掐着时间,算算这个点儿大洋彼岸的上江理美应该有空了,于是打了一通越洋电话。
电话那边的上江理美一听锦徽的的转述就火了,非要买机票回来会会这个叫露西娜的女人。
锦徽听到电话那边杜隽的声音:“我和你一起回去。”
“回去干什么?送死吗?”上江理美哼杜隽的时候是一点都不含糊。
锦徽握着电话筒的手紧了又紧。
她知道杜隽有多想回国,覃军换了帅,杜横秋被圈禁,他作为曾经的覃军少帅,杜横秋的儿子,此时此刻心里会有多难煎熬。
“他现在的情况是坐不了飞机的,我都怕他死在半路上。”上江理美对着锦徽揶揄杜隽,但锦徽能听出她对他的嘴硬心软。
锦徽没有让上江理美回来,她有易舷呢,她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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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庄内,两个男人默契地谁也不喝酒。
谈论大事,酒是大忌。
日本在东北修建铁路,这条重要路线将穿过沪城。远山十郎奉命与沪城交通部交涉开通权限,却没能如愿。可是露西娜要做什么,财务部却给开了绿灯,这让他的处境很艰难。
远山十郎找易舷帮他想个办法。
易舷拒绝思考,他没有理由帮助帝国主义渗透本国经济。
远山十郎早就知道易舷会是什么反应。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得想个办法。于是请易舷给他牵线搭桥认识一下房飞扬,他想通过武力吓吓露西娜。
“她是我老师。”
易舷的一句话让远山十郎愣了一下,远山十郎扑哧笑了一声:“德意志的那个老师?我记得你以前说有个女老师总是挂你的科目,不会就是她吧。”
易舷点头。
“她是你老师,我是你老同学,咱们的关系也不浅。”
“一个要我的国土,一个要我的经济命脉,我能把笑脸给谁?”
远山十郎的笑容凝固,基本知道易舷的意思了。
“我本来想找洪泉帮的,可我不想和易艋打交道。你知道他这一个月为什么没去警察厅?”
“我不关注他。”
言外之意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远山十郎寻思这兄弟俩挺有意思,谁都不待见谁,又谁都不找谁麻烦,这关系看不明白。
不过他不想听,远山十郎非要易舷知道:“他的母亲勾搭上一个年轻男人,和你差不多年纪吧。”
易舷睨了他一眼。
远山十郎笑说:“勾搭之后让人捉奸在床,他母亲被打个半死。”
易舷冷漠道:“看不出来你很爱看热闹。”
“不是我想看,是我不得不看。这个情夫是我妻子的表妹夫,我妻子的表妹知道后带着全家老小去捉奸,很巧,我也在其中。”
易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远山十郎接着说:“易艋去救人的时候见到我了,他一定是感觉非常丢人。我想他是花了大价钱捂住了所有人的嘴,没让消息泄露出去。”
“可你正在泄露。”易舷说。
“我又没接受封口费。”
再说,远山十郎也不是背后嚼舌根的人。要不是见到易舷,他都不会说这点小事。
";一个月的时间处理这件事,看来易艋的能力倒退了。";易舷不假思索地贬低易艋。
“易艋这人还行,就是摊上了这么一个母亲。”
“是吗?你的评价给的还挺高。”易舷不屑地笑了笑。
“……”远山十郎说,“我不说别的废话,我就是想向你打听打听露西娜。她好像很信任庄天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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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徽觉得脸颊痒痒地,睁开眼睛,日晕之下看到了易舷的脸。
天气正好,锦徽在摇椅上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做了梦,梦里看不见什么人,只是听到叽里咕噜一大串洋文,她很努力的去辨认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很遗憾判断不出来。
锦徽伸手,因为刚睡醒,睡眼惺忪,撅着嘴巴似在撒娇:“要散步吗?”
易舷握着她的手,在易公馆附近的湖边散步。
锦徽打了哈欠,易舷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果。
锦徽的眼睛亮了亮:“在哪买的?”
自从锦徽知道古早糖食店真正的老板是佟云争后,她再也没有去那里买过糖,因此错过了不少好吃的。易舷掏出来的是一个包装上写着英文的糖,一看就是进口的。
锦徽直接打开包装塞进嘴里,纯纯的牛奶味,还夹杂着巧克力的味道,简直好吃的不得了。
“去年谈了一年的糖果供应,今年会入驻百货商店。”
锦徽惊道:“你准备的?”
易舷理所当然地点头。他为了做这笔进口的买卖,频繁到英租界办事。
锦徽直接跳到易舷身上,易舷稳稳地托住她,下巴扬起抵着她的肩膀,笑说:“这么高兴。”
“我好爱你呀,易允谋。”锦徽全身心都在表达她的高兴,她搂着他,要不是嘴里有糖块,她非要狠狠地亲他一口才行。
锦徽的爱明目张胆,比日光还要明艳。易舷每次都会在这样汹涌的爱意中沉沦,再沉沦。
今天的步散得好,散得妙。
锦徽不仅收获了百货商店的糖果铺子,还听到了易舷给自己上的课。
露西娜要借订单的事威胁锦徽,锦徽决定硬碰硬。
她相信露西娜肯定有能力打击到她,可是她有能力和资本回击呀。
她有钱、有地、有矿、有易舷做保障。
她还有新覃军和黎军两大关系户做后路。
锦徽不怕的,怕的是露西娜不够心狠临时退缩。
再收到海外的消息是来自佩琳的。她现在在意大利,告诉锦徽她交了一个高大帅气的外国男友,还寄来了照片。照片显示是在两个月前,是她站在湖边和男友亲昵的合照。
锦徽对着灯光看照片里的男人,看得十分认真,也没看出来他到底哪里帅气。
黄头发,大鼻子,还有络腮胡。
小姑娘的热衷话题里也有“帅哥”这一项。锦徽回信祝福她安好顺利,顺便说她男友不如她二哥帅气。
接下来的消息是罗尔太太的。她在英国留下了,罗尔提前给自己准备了前路,现在正在为英国政府服务。锦徽才知道原来罗尔太太是英国人,是罗尔太太觉得不重要所以没有说过。
锦徽想到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模样,目光不禁放在的微微圆润的小腹上。她偷偷看了一眼正在和孙明黎说话的易舷,开始憧憬自己要是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幸福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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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徽和易舸来到慧文医院。
杭瑾已经连续值班三天,易舸担心她,特意邀请锦徽一同过来。正好锦徽来做常规检查,就和大哥一起来了。
慧文医院有急诊伤者,是彭诚的兵。
说是训练时枪支走火,误伤了不少人。
杭瑾推着易舸的轮椅,两人躲得远远的。
易舸眼中的寒光在眼镜片后转瞬即逝。
他一直瞧不上如今的政府,更瞧不起各路军阀,即便是与锦徽有关系的覃军,他都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按照易舸的想法是,自私自利者、中饱私囊者、欺瞒百姓者,皆不用尊重。
不过,易舸的心思也不全放在义愤填膺上。他问身后的锦徽:“彭诚这次用的谁的枪支?”
锦徽脱口而出:“加勒的枪,三江的子弹。”
易舸微笑,很快在心里谋划出一个邪恶的计划。
“李彦这个人好用吗?”他问。
锦徽点头:“我的头号工程师。”
易舸点头:“我明日有个同学会,你跟我一起去,顺便带上李彦。”
锦徽好奇:“我和李彦去大哥的同学会做什么?”
易舸按照轮椅的轮子,借着锦徽的力气向前用力,上了医院门口的台阶,他淡淡道:“抢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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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画没有住院,易艋是赞成的。
私会情夫,原配上门,被人捉奸。
易艋从小到大因为这位母亲丢了无数次的脸面,但这次是最大的。因为捉奸的人群中有日本商会的会长,偷情的男人出自高门大户,差点闹得满城风雨。
易艋已经摔碎镯子警告过她,不准柳画再与这个男人有所牵连。
可是年少起就在男人堆里谄媚附笑的人,早就习惯男人的情话和爱抚,她不会因此改变。就像是程威对她殴打虐待,她都觉得这是男人对她身体的着迷,沉浸在自己的情色欢乐之中。
柳画的伤很重,肋骨断了一根,脸上青紫色的淤痕还在。她尝试用胭脂遮盖也无济于事。
易艋因为柳画一个月内鲜有出门。
外面的嘲讽让他喘不过气,原配家夜闹得鸡犬不宁,时常来这里找麻烦。
柳画的抽泣声让他心烦,桌上的烟灰缸满是烟蒂,易艋按灭了烟走出去。
柳画停止哭泣叫住他:“你干什么去?”
易艋回头看她,脸上没有任何神色:“总要收拾你的烂摊子。”
“你才是烂摊子!”柳画的声音尖锐,她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样子。
“那你就当我是烂摊子吧。”
“启才。”柳画知道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好,连忙缓和道,“你不能不管我啊,我是你娘啊。”
易艋拧开门把手:“你知道你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什么?”
柳画望着与易天通有几分相像的儿子。
“是和易天通生了我。”
易艋开门,带着仅存的一点母子情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