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刚过,驿馆里忙活着给客人送餐食与热水的伙计总算是清闲了些,正坐在堂中百无聊赖地打盹。
突然,二楼的天字房里突然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听得左右两边房间里头的客人纷纷打开门来探头探脑地看着热闹。
屋内,刘显趴在雕花拔步床上,脸上还糊着一层兑了墙粉的锅底灰,一说话就簌簌往下掉着粉末。
他竖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伸手把搁在床边椅子上的铜盆拍得震天响:“咳咳......本官这肺管子......咳咳......都要咳出来了!死了算了......唉真是要了老命!”
隔壁屋的木清欢静静地聆听了好一会儿刘显的独角戏,这才适时地打翻了一个一早就准备好了的药汤罐子,浓重的当归味瞬间漫过走廊。
这厢的动静委实不小,已经隐约有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
于是,秉承着做戏做全套的理念,她索性推开窗朝下大喊:“小二!再送一坛老陈醋上来!”
刚走到楼梯口的小二被那突然打开的窗户吓了一跳,接了那碎银子赶忙掉头就往一楼大堂后的厨房奔去。
待这小二提溜着个陶罐匆匆返回,木清欢正守在刘显的房门口。
她斜眼瞄了瞄那正站在堂中朝着二楼观望的太医署一众官员,转身进了屋,还将木门砰地一声给关得死紧。
太医署王医正看着木清欢进屋,面色似是不大好,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听着方才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分明就是刘显这厮。
此番出行,刘显布巾是皇命钦差,往日里在太常寺,还是王医正等人的顶头上司。
如今刘显突然病症,王医正只觉得大事不好,赶忙寻来自己的药箱就匆匆往二楼雅间赶去,身后还跟着李医正。
二人一前一后穿着玄色官靴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就忽然被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人影给拦在了身前,将整条走廊都横住,一个人也不放过去。
楚念旬头戴着毡帽稍作遮掩容貌,抱胸铁塔似的身躯堵在门前,煞有介事地道:“神医正在为刘大人施针,闲人免进。二位请回吧!”
王医正听得屋内的咳嗽声逐渐加剧,忍不住踮脚越过楚念旬的肩膀向里头张望,却只见屏风后隐约有个人影来回走动,旁的便再也看不见。
“这位......壮士。刘大人咳中带喘,恐是邪风入肺啊......老朽这里有太医署特制的玉屏风散......”
刘显这旧病他们都略知一二,每年都要犯上那么几回,整个太常寺必然鸡飞狗跳。把太医署的人折腾得够呛不说,就连圣上都被他闹得烦不胜烦,屡屡申饬。
可王医正话音刚落,屋内就突然传来了瓷器碎裂声,刘显窝在床上扯着破锣嗓子喊:“咳咳......让那帮庸医滚远点!咳咳......本官只信得过木神医......”
话音未落又掀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震得窗纸都在簌簌作响。
木清欢转头看了看外头的人,这才端着药碗推门而出:“王大人来得正好,劳烦煎三副麻黄汤端来,大人一会儿要用。”
她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一张药方权且让王医正查看,第二味药名还被水渍晕染得难以辨认。
可有了在桃源县斗医一事在前,如今太医署的所有医官对木清欢的医术都不敢再有质疑,王医正手里被塞进了那药方,只象征性地瞥了一眼,便拱手对着木清欢好生商量。
“神医,不知可否让我等见见大人啊?”
眼下有个神医坐镇,王医正等人自是求之不得,只盼着离那刘显远远的才好。
可上官大人病重,他们身为医正却不曾出面诊治,这若是传出去,难免叫外头的人起了闲话。
于是王医正便想着,便是刘显再如何拒医,他们今夜都必得在刘显跟前走一遭,至于后头的事,便全然交给神医就是了。
木清欢装作有些为难的模样,低头想了想,又侧耳听了听屋内,见刘显这会儿只一味地咳嗽,没有再出言赶走王医正,只好「勉为其难」地让开了道,将王医正与李医正放进了屋内。
“刘大人不欲劳烦各位,大人们看过之后,便回房休息吧。”
“哎哎!”
王医正笑眯眯地应过,带着李医正就进了门,恰好错过了木清欢脸上浮现出的一抹笑意。
——待刘显此番「突染重疾」的模样在太医署的人跟前过了明路,他们便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提前离队了。
.......
子时过半,上房中的咳嗽声逐渐弱了下来。
客栈后院的天井中,一个漆黑的身影正在月色下朝着角落里的一间屋舍悄悄摸索着而去。
傅辉裹着刘显的孔雀蓝官袍溜进柴房,江言早已等在了那处,还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傅辉看着一旁的地面放着的那个小瓷碗,还有里头黏糊糊的东西,顿时就有些打退堂鼓。
“这玩意儿能将太医署那群人糊弄过去吗?”
江言笑了笑,“傅老放心,这易容膏不过是骗他们一时而已。这会儿看着浓稠,但遇到皮肤便会呈胶状,每日夜里都可以撕下来,第二日再用清水戴上。且刘大人此番「重病复发」,是轻易吹不得风的,白日赶路之时,您只需要待在马车当中便可。”
傅辉听后点了点头,又有些不放心自家女儿就这么跟着楚念旬一行人上京,他叹了口气在杌子上坐了下来,任由江言往他脸上糊着那添加了黄蜡的混合物,“你们此番先行,若入城之时遇上了五军营,还得让刘显那小子想想办法。”
眼下四方势力不明,谁也不知道齐王在暗处还有多少眼线。
楚念旬这身份必得在御前才能揭示,若是碰上官兵,自然是能躲就躲的。
江言手上动作没停,点了点头。
“傅老放心,将军心里有数的。待您跟着太医署的队伍返京之时,必定让您与令爱平安相见。”
傅辉被这话惊了半晌,抬眼看了看江言,“你竟也知道......”
江言在傅辉跟前难得地脾气温和,又想到之前傅辉路上对木清欢那殷勤的劲儿,忍不住笑道:“傅老慈父之心,此事并不难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