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吟站在顾思晏身旁,眼见着儿子周身气压逐渐降低,脸上的神色愈发冷峻,心中暗叫不好。她赶忙伸出手,轻轻拉住顾思晏的胳膊,微微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儿子,有话我们回家说。”那声音轻柔且带着几分安抚,恰似儿时哄他入睡的语调 。
顾思晏猛地一怔,瞬间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表情,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般和煦。毕竟,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这些年在商场摸爬滚打,他已经是顶级集团的继承人,在商界,提起“小仲谋”顾思晏,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人人都在心里暗自佩服羡慕顾晏洲,找回的哪里是儿子,分明是一个得力助手,活脱脱一个年轻版的顾晏洲,一样的心思深沉,笑里藏刀,是只不好对付的笑面狐狸。
待顾思晏将所有情绪都稳稳收回,那个平日里无可挑剔的顾总再度上线。他抬眸看向正对面的沈逸尘,脸上挂着的笑容未达眼底,眼神里透着疏离与淡漠,可开口时的语气却又不失礼貌:“沈伯伯,今日实在是叨扰了。”两人就这般寒暄着,你来我往间,看似谈笑风生,实则暗藏机锋。
踏入沈逸尘的院落,仿佛瞬间置身于一座精巧的小型拙政园,处处流淌着江南水乡独有的温婉与雅致。
一进院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清池,水面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池中荷叶田田,挨挨挤挤的,宛如一把把撑开的绿伞。粉白的荷花或亭亭玉立,或半遮面容,有的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烁如细碎的钻石。池边怪石嶙峋,形态各异,有的似仙人指路,有的如卧牛饮水,为这清幽之境添了几分趣味。
沿着蜿蜒的石子路前行,路旁绿植繁茂,四季常青的松柏、身姿婀娜的垂柳、娇艳欲滴的海棠相互映衬。偶尔几竿翠竹,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若在低吟浅唱。小径旁,还点缀着一些古朴的石凳与石桌,可供人休憩品茗。
再往里走,一座小巧玲珑的亭子映入眼帘。亭子飞檐斗拱,朱红的柱子在岁月的摩挲下泛出温润的光泽。亭内设有雕花的木质桌椅,古色古香。坐在亭中,可将周围景色尽收眼底,抬眼望去,远处有一座假山,山上藤蔓缠绕,间或有几株不知名的小花顽强地探出脑袋,为这假山增添了一抹生机。
穿过亭子,是一条曲折的回廊。回廊墙壁上镶嵌着精美的镂空花窗,透过花窗,外面的景色被巧妙地框成一幅幅天然的画卷,一步一景,移步换景,让人不禁沉醉其中,仿若误入了江南的诗画世界,忘了尘世的纷扰。
顾思晏的目光在这庭院的一草一木间游走,往昔岁月如潮水般在心头翻涌。十岁之前,他和妈妈挤在狭小昏暗的出租屋里,每晚入睡,身旁是妈妈温暖却又带着几分疲惫的气息。那些日子虽然清苦,却满是相依为命的温情。在无数个静谧的夜晚,妈妈总会轻轻翻开一本旧相册,指着其中一张照片,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
那是妈妈读大学时在拙政园拍的照片,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绿水萦绕,繁花似锦。“晏晏,以后要是咱们能有一个小小的这样的院落就好了,种满喜欢的花,每天都能在阳光下醒来。”妈妈的话语轻柔,却如同种子,在顾思晏的心底生了根。
可此刻,站在沈逸尘的院子里,顾思晏只觉如梦似幻。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妈妈描绘的画面逐渐重合,却又远远超出了想象。这里哪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拙政园复刻,分明是一座气度不凡的园林府邸。不比拙政园小多少的占地面积,处处彰显着不凡的手笔。亭台轩榭的布局,假山池沼的配合,花草树木的映衬,近景远景的层次,无一不透着匠心独运。
他不禁想起爸爸顾晏洲在大多城市购置的别墅,那些平日里被人艳羡的居所,在这个院子面前,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不过是这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罢了。眼前的庭院,说是避暑山庄、皇家园林也不为过。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每一处细节都散发着岁月沉淀的韵味,又透着难以言喻的奢华。
顾思晏的眼神愈发深邃,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心中暗自思忖,这个看似普通的小老头沈逸尘,恐怕远没有表面这么简单。能坐拥如此惊人的产业,背后的实力和人脉深不可测,这次踏入这院子,怕是卷入了一场远超想象的风云变幻之中 。
顾思晏还沉浸在对沈逸尘院落的震撼与往昔回忆的交织之中,久久回不过神。这时,一阵熟悉又让他心生复杂情绪的欢声笑语传来。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就看见顾蕴顺亲昵地拥着莫嫣然走进了院子。
顾思晏的呼吸一滞,脑海瞬间空白了一瞬。
家中的仆人们眼尖,一瞧见他们,脸上立马堆起熟稔的笑容,脆生生地喊着:“少爷,少奶奶。”那一声声称呼,就像一把把尖锐的针,直直刺进顾思晏的心里。
刹那间,顾思晏只觉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虚幻,曾经与母亲相依为命的艰难时光、被父亲找回后以为能拥有完整家庭的期待、和兄弟相处时那些微妙的情感,此刻如乱麻般在心头纠缠。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愤怒。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曾经和自己在困苦中相互取暖的母亲,似乎因为这个院子、因为眼前的一切,即将走向新的生活,而自己好像成了局外人。而这个喊着自己哥哥,本该亲密无间的顾蕴顺,如今被仆人这般熟稔地称呼,那种融入这个家的自在,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模样,更让顾思晏觉得被背叛。
凭什么?顾思晏在心中嘶吼,凭什么自己拼命渴望的亲情与家庭归属感,在他们这里如此轻易就能得到?他的眼眶微微泛红,牙关紧咬,极力压抑着内心即将决堤的情绪,可身体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在这热闹的院子里,显得如此孤独又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