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许久后慢了下来,外头从嘈杂到安静,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
陆宝珍那双漂亮的黑眸里满是惊愕,粉嫩的唇瓣微张,长睫轻颤着,似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让裴景之点了头。
想再问一句他是不是没听明白,慢下来的马车停到了一侧,沧云的声音透过车帘传了进来。
“主子,宝珍姑娘,顾少爷的别院到了。”
陆宝珍想说的话一下就压了回去,她拿起药箱下了马车,瞧见这座近郊的大宅子,一时有些怔愣。
余光中是跟着下来的裴景之,神色淡淡,像是来过多次。
“不必害怕,我会等着你。”
男人的目光落向前方,明明没有刻意瞧她,却好似知晓她心中所想,语气带着安抚,“你只管大胆去瞧,衍舟相信你的医术,我也是。”
说话间,里头匆匆来了人,管家模样,将人请进了宅子。
瞧见陆宝珍时,来人像是激动得快要哭出来,长长松了口气,躬着身子想要帮她背药箱,满眼感激。
陆宝珍极少瞧见这样的阵仗,她还没到名声大噪的地步,偶尔替人瞧病,除了熟悉的人,也只在那些普通人家,极少进高门宅院。
她知道那些人不会相信她,提起她总是先笑她的脑子,再怀疑她的医术,而后不敢让她去碰。
陆宝珍并不在意,她也无需从那些人身上得到肯定。
可眼前这位锦衣华服的老管家,瞧见她如此激动的神色,让她不免有些眼眶发涩。
她眨了眨眼,忽而又想起适才裴景之的那句“我相信你”,心口酸酸涨涨。
正想着,踏进院子的几人听到了一阵吵闹,陆宝珍步子顿了顿,下意识看了旁侧裴景之一眼,不知该不该再往前。
“无妨。”
男人对着她笑了笑,见怪不怪,“顾衍舟与他这位好友向来如此,不会无端端为难旁人,莫怕。”
安抚声刚落下,里头便飞出来一个杯子,落到门外地上,碎开了一片。
陆宝珍喉间咽了咽,有些怀疑裴景之的话。
“姓顾的,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你竟敢一次次抛下我去救她?我认识你多久,那姓林的才认识你多久?”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她又不会武,从那马上摔下来不知会受多重的伤,而且她和你不一样,她本就体弱,前几日才染了风寒,今日又是特意为了我才留下,我怎么能见死不救?”
“好,她体弱!她染了风寒!所以你为了救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我受伤?可顾衍舟,发了疯的是我那匹马!她的马在那慢条斯理地晃着,磕不破她半点皮!”
“能不能别无理取闹?我这不是立马去请大夫了吗?”
“请大夫,太医一大把,我稀罕你请的大夫?”
里头的声音带着愤怒,像是在埋怨生气,可陆宝珍却好似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跟着裴景之踏进屋里,刚瞧清里头的姑娘,便见一侧的男人朝着那人点了点头,淡淡开口:“四公主。”
陆宝珍彻底僵住,乌黑的眼瞪大,一时有些不敢上前。
“四公主若不稀罕请大夫,人我便带回去了。”
裴景之语气有些冷,并未因她公主的身份而有收敛,“这位是陆家三姑娘陆宝珍,我祖母的身子,近来都是劳烦她在照看,四公主既然无碍,便不该累着她来一趟。”
陆宝珍没想到裴景之会突然替她出头。
她还未从适才瞧见公主的惊讶中清醒,见着裴景之不高兴,因那句话同公主对上,她没敢说话,却下意识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公主也没说她,不过是在同那位顾少爷怄气说了两句,不必为她出这个头的。
裴景之挺拔的身子似有僵硬,陆宝珍没瞧出来,扯过他衣袖后又赶忙收回了手。
下一瞬,那股子冷意忽然就散了个干净。
男人停在她身侧,听话地闭上了嘴。
准备出来打圆场的顾衍舟哪里见过裴景之这般神态,他顿时忘记了在同人争吵,紧紧盯着前头的男人,眸中透出玩味。
“你......”
“陆宝珍?”
与他同时开口的是原本在和他吵架的四公主。
她转过头,微微上挑的凤眼带着些许凌厉之气,可待她瞧清面前的姑娘,这位四公主忽然就收起了锋锐,眸光一亮,毫不在意地向裴景之瞟了一眼。
“你这么凶作甚,吓着我无妨,别吓着人家姑娘。”
说罢她便笑了起来,朝着陆宝珍招了招手,“快来给我瞧瞧,我被疯马甩了下来,眼下伤口疼着呢!”
“四公主......”
“你愿意给我看的吧?我偷溜出宫,不能回宫去请太医,适才那话你也别放在心上,我瞧不惯的只有顾衍舟。”
陆宝珍倒是没想到这位公主变脸如此之快,也没想过她卸下公主身份,是如此明媚爽快。
同裴清韵的性子有些相似,但又多了一股不可言说的气势和矜贵,若她不笑,旁人约莫不敢靠近。
“臣女见过四公主。”
陆宝珍压下心中思绪,上前朝着她福了福身子。
见她脸色并不似她语气那般轻快,小姑娘眉心蹙了蹙,“四公主的伤,怕是不好再耽搁。”
听闻此话,旁侧的顾衍舟终于变了脸色,他薄唇紧抿了抿,准备和裴景之离开,行出屋子前却又似想起什么,对着陆宝珍拱了拱手。
“辛苦宝珍姑娘,四公主早些年从马上摔落,脚踝处留过伤,这一次,还请宝珍姑娘多替公主瞧一瞧。”
“原是如此,只是我私以为,旧疾比风寒更严重。”
原本该点头应下的陆宝珍,在听闻此话后忽然就忍不住说了一句。
可也只有这一句。
她无法评判旁人的对错,只是在忆起适才四公主的不满时,忽然想到了今日裴则桉将她推开的画面。
其实挺疼的,可说出来不免又显得她娇气,人家流了血的都没喊疼,她不过是撞歪了桌子,就要喊疼。
思绪打了一转,在几人离开后,陆宝珍蹲下了身子,准备去瞧四公主的脚踝。
只是身子刚动了动,她胳膊就被人握住。
四公主好看的凤眸看着她,红唇抿了抿,而后道了一句多谢。
“虽然他不会在意,但还是多谢你替我说话。”
一侧的宫女正在替公主褪鞋袜,听见自家公主轻下来的声音,她动作缓了缓,更带了些小心翼翼。
比起脚踝上的疼痛,被顾家少爷抛下,许是会更让她们公主难过。
毕竟这些年,向来高傲的公主在那位面前低了一次又一次的头,可那位转过头来,便将认识不过半载的人放在了公主前头,荒唐,又可笑。
“还未瞧见四公主的伤处,四公主不必言谢。”
陆宝珍见她拦下自己是不想让自己去替她褪鞋袜,心里对这位公主又生了些亲近。
她不想多管闲事,可听见这位公主语气里遮掩不住的低落,她不知为何,也跟着有些难过。
“旁人在不在意都医不好公主的旧疾,只有公主自己在意,才能让伤处早些好起来。”
陆宝珍语气轻柔,像冬日里暖呼呼的兔子,让人忍不住心软下来,“往后不要逞强骑马了,公主会的东西那么多,不一定非要执着于马背,即便是真喜欢,也要在伤好之后。”
顾衍舟喜爱骑马,陆宝珍曾有所耳闻。
她不知四公主是不是为了他去骑的马,但她想,总归会有那么些冲动,让动心的少女将自己放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