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刚刚从草堆里爬出来的柳荀正拍打着身上的泥土。
适才对沧云没设防,遭了他一推,整个人摔进了旁侧的矮树里。
好不容易从里头爬起来,躲开被人瞧见,还没来得及寻人骂上几句,就忽听屋里传来了小丫头断断续续的声音,似有错愕担忧,还有不可置信。
“怎么会是,中毒之相?”
柳荀拍打的动作一顿,神情瞬间严肃,停在屋外。
行医之人能看出有毒不算稀奇,但此毒不似寻常,脉象奇特,仅凭一次探脉并不能下定论。
柳荀虽与陆宝珍并无往来,但因着裴景之,私下里也瞧见过这丫头几次。
她不是口出狂言之人,替人看病,出口之词向来小心谨慎。
今儿直接开口,想来是有了定论。
柳荀冷肃的脸上有了其他神色,眉间轻动,并未因自己是神医徒弟而有傲慢。
小丫头比他想的还要厉害,兴许,能从她嘴里听见些助益之事。
可陆宝珍开口的下一句,却像一盆凉水狠狠泼下。
“这毒不是寻常之毒,没有解药,是不是?”
有茶盏落地的声音。
屋里,裴景之目光静静地落在陆宝珍身上,在他二人不远处的窗边,裴清韵手中东西掉落,地上被茶水泼湿,茶盏裂开成碎片,一地狼藉。
“大哥......”
“放心,死不了。”
这毒中了太久,久到裴景之听见这话,早已经没了多少反应。
反倒是瞧见陆宝珍微颤的长睫,一双波光滟涟的眸子无措又惋惜的看向他,他唇角微微勾起,透出和煦春意,温柔得不像话。
“这么快便能瞧出,宝珍很厉害。”
陆宝珍没有因他温和的夸赞而愉悦,反倒因此生出了一股错愕和悲伤。
他的脉象已经不似常人,这不可能是新毒,但这么久,神医一脉的人都解不了,那这毒该是并无解药方子,即便有,也不在他的手上。
想明白这里头的关键,陆宝珍只觉手脚阵阵发凉,指尖僵硬着,落在他紊乱的脉象上。
所以他很早就知道,他没有解药。
他只能清醒并痛苦的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毒发,用自己的身子去尝试着配出药方,才有可能寻到彻底摆脱这毒的法子。
他甚至还在这样的折磨中上了战场,在京城的尔虞我诈里稳住了裴家有过的动荡。
陆宝珍眼中错愕消散,越是感激他的看顾,便越是替他觉得悲凉。
若寻不到解药,配不到解药方子呢?
若寻不到,大抵少有人会真心去替他惋惜,也不会有人知道举世无双的裴家大少爷,其实一直踩在荆棘之上。
“难过什么?”
裴景之见她眸中亮光一点点熄灭,像是蒙上了一层压抑的暗,心口突来的沉闷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不愿瞧见这样的陆宝珍,可他私心里,却又隐隐生出了一抹疯狂。
若能让她生出心软,是不是会有些不一样。
“是怕我会死吗?宝珍。”
“不要说这样的话。”
陆宝珍压下心底不明心绪,吸了吸鼻子。
压在他手腕的指尖松开片刻又重新放了上去,眼尾薄红一点点晕染开。
“那位神医的徒弟,适才就在景之哥院中吧?是我进来之前才离开的吗?”
陆宝珍目光一直落在裴景之胳膊的刀口上,没能瞧见他眸中闪过的一抹幽邃,只听他半晌后,低沉的一声轻应。
“那他何时能回来,我能见见他吗?”
“宝珍想见,随时都能,只是若要问起这毒,他知晓的也不多。”
“我在一本书上,瞧见过这样的脉象。”
陆宝珍指尖又压重了一些,屏息停了片刻才又开的口,指尖一并松开,拿起了旁侧桌上的匕首。
“能否劳烦清韵姐姐,让人替我送盆热水,再添一炉火,和能烧水的壶。”
屋里并无旁人,安静了许久的裴清韵眼睛红红,不敢耽搁,赶忙应下,匆匆踏出了屋子。
外头似有人撞到了一处,很快,那赔礼之声便传了进来,而后一道男子的身影出现在了屋里。
“陆姑娘适才说,你在书中见过这脉象?”
没想过会有人突然闯进来,陆宝珍身影一顿,手中匕首差点便晃到了自己。
“小心。”
原还坐着的人忽然就起了身,影子逼近,大手轻轻将她握住,拿走了她手中的尖锐之物。
裴景之的手一如既往的凉,陆宝珍只觉手背上落下了一块冰,但还没待她反应过来,那冰凉便已经退开。
她抬眸望去,只能瞧见他微微敞开的衣襟,和结实肌肉上隐约露出的伤疤。
想解释一句拿匕首的缘由,可面前的人并未看她,只目光扫过适才突然进来的人,眸色透着冷意。
进来的人当即便回过神,带着歉意看向了陆宝珍。
“是我莽撞吓到了姑娘,待回头,我自备薄礼上门赔罪。”
来人话语里压着急切,陆宝珍瞧出他对此处透出的熟悉自在,心中顿时有了猜测。
想起自己此刻同裴景之靠得有些近,陆宝珍稍稍后退了两步,朝着来人福了福身子,有礼又乖巧。
柳荀哪敢受她这礼,知晓裴景之还在怪他进的突然,差点吓到这小丫头,柳荀赶忙侧了侧身子。
“陆姑娘不必如此,在下柳荀,是裴大少爷的随行大夫。”
柳荀拱了拱手道:“适才刚踏进院中便听见了姑娘的话,一时忘了礼数,还望姑娘莫怪。”
陆宝珍只觉这神医的徒弟确实神出鬼没,说走就走,说回就回。
正想开口问问裴景之的毒,便听他继续说道:“敢问陆姑娘适才所说的书,眼下可还在?”
在那希冀之下,陆宝珍摇了摇头。
“那书是一位婆婆给我的诊金,到我手中已经是破破烂烂不好带回,但不好拂了她的意,我还是拿回了府中,后来翻看,才知是一本医书。”
见有人送了火炉和热水进屋,陆宝珍索性起身要了张帕子浸湿,又将那烧水壶子放到火上,听着里头逐渐滚开的声音。
“里头记载的东西有些奇怪,但景之哥的脉象,同上头其中一页的记录一样,是毒,还是有些阴狠的毒。”
“那上头可有写解毒的法子?”
柳荀眉心轻动,收起玩笑之意的男子青衣长袍立于不远处,敛了神色,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味,“亦或可有写制这毒,是用的何物?”
他师父虽已经在替裴景之寻药,有个两三年,大抵就能彻底清除他体内的毒。
但下毒之人依旧心狠,怕是并未有收手的打算,多一日便多一层变数,且每次毒发,都是在损伤裴景之的身子。
眼下若知晓这毒的来处,兴许就能从别处入手,早一些寻到解毒的法子,也不必让这人次次以血肉之躯去试药,放血逼毒,尝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