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贺府,贺知微的腿忽然有了些知觉。
她心中一喜,抓着丫鬟的胳膊,猛然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母亲,我的腿,我的腿能动了!”
刚送来的药因她的动作被泼洒在地,药汁飞溅四处,烫到了她的手背。
贺知微脸色一变,抬手便朝着旁侧的丫鬟打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
丫鬟赶忙跪地求饶,双膝磕到碎片上也不敢挪动。
贺夫人匆匆赶来,瞧见女儿能起身,她又惊又喜,“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就知我儿一定无碍,不管是谁,都休想害到我儿身上!”
说罢,她又看向地上求饶的丫鬟,目色凌厉,“晦气东西,还不赶紧再去端碗药来!”
“母亲,我都好了,药就不喝了吧。”
“那如何使得?微儿好得这么快,定是那大夫本事厉害!”
贺夫人拉着人坐回床榻,欣喜之余不免又想到了刚刚吩咐下去的事,“但微儿身子已好,那消息,怕是不好让人再传。”
“这有何不好,何况若是让阿则知晓我身子今日便好了,定会以为之前那动静是我无理取闹,想要害谁呢!”
“你这意思?”
“此事不能作罢。”
贺知微眸色透出狠毒,回握住面前妇人的手。
“不管如何,陆宝珍一定要除,何况只有我嫁进了裴府,表姐才有机会接近裴景之,所以母亲,往后,你还要让外祖家也多多帮衬我。”
贺知微压低了声音,眸中满是算计。
“还有我写好的那封诀别信,连带着这枚玉佩一起,母亲早些让人送去给阿则,一定要让他亲眼瞧见。”
说话间,有丫鬟送了茶水进屋。
贺知微接过,刚想喝一口润润喉,却忽觉两边胳膊传来剧痛,像是有无数蚂蚁啃噬,在她血肉中钻来钻去。
两条经络猛然一抽,她下意识尖叫出声,手腕失力,茶盏落在了她身上,连带着床榻褥子都湿了一片。
“微儿!”
贺夫人大惊失色,顾不上衣裳沾上水渍,赶忙将人扶住。
可贺知微一双胳膊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如同被人挑断了筋脉,只能无力耷拉着。
蚀骨的疼痛不断蔓延,逼得她脸色发青,浑身像坠入冰窖,抖得厉害,连话都说不清楚。
“夫,夫人,姑娘她......”
贺夫人的大丫鬟瞧得后背发凉,忽而想起曾经一个同乡被人吓跑了魂,便是这副模样。
她抖了抖了身子,哆嗦着小声道:“夫人,姑娘莫不是中邪了,要不要,要不要请着大师来瞧一瞧......”
“你给我闭嘴!”
贺夫人回头狠狠瞪了那丫鬟一眼,“去煮碗安神汤来!此事不准传出去半个字,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微儿忧思,记挂她兄长在外还未回京!”
比起瘸了腿,找大师收魂只会更毁她女儿的名声。
她绝不能让旁人以为微儿是不祥之人,毁了微儿的锦绣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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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的贺家正是鸡飞狗跳,这头的凌霄院里,陆宝珍额间已经浸出了点点汗珠。
刀尖上沾着血色,而在她旁边的水盆,早已瞧不出清水的模样。
许久,她紧盯的目光终于有了松动,匕首停下,鲜血不再发暗。
药粉小心地落在那伤口上,一点点渗进皮肉,陆宝珍唇瓣动了动,下意识朝着那刀口近了些,轻轻吹了吹气。
裴景之从头到尾都没有皱一下眉,唯独此刻,那酥麻彻底传遍周身四处,让他身子一僵,忍不住便紧了紧胳膊,青筋爆出。
“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陆宝珍只以为是那药刺得厉害,开口便是安抚,“这两日会疼一些,但好在如今天还不热,不会太难受,之后每日换两次药,伤处不可碰水,也不可再下刀了。”
裴景之薄唇紧抿成线,瞧着她的目光幽暗深邃。
他哪里听得见她在说什么,他只知道,此刻他需得极力克制,才能忍下对她靠近时生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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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过了一刻。
陆宝珍最终还是没能喝到那碗牛乳茶。
刚替裴景之包扎完,便听到来人说裴老夫人忽而有些厌食,平日这个时辰要喝的炖汤一口未碰。
她请着裴清韵留下替她盯一盯,自己匆匆往那处赶,仔细回想着今儿裴老夫人用过的菜品。
可刚从小道行出,一道身影便忽然出现在她跟前,将她拦下。
手腕上骤然一紧,她整个人被拉到一侧,后背直直撞上了石墙。
陆宝珍一惊,正待喊人,抬眸却瞧见了裴则桉愤怒不明的眼。
“放开我!”
她瞪向面前的人,拼命甩着被他攥住的手。
这还未进裴老夫人的院落,一墙之隔便是行去后院的长廊,裴则桉竟然敢这样放肆。
“你适才从何处来?凌霄苑?”
“与你无关!”
“在我大哥身侧的滋味如何,他对你,可有我对你那般上心?”
陆宝珍紧紧咬着唇,在他的质问下眼睛一红,越发生了气,挣扎得也越厉害。
可她越是如此,裴则桉心里的怒火便愈加旺盛,像是失了控,握住她的手也无意识用了力。
“怎么,是不愿同我说,还是不敢说?”
“我同裴二少爷没什么好说的,现在没有,往后也没有。”
“没什么好说的?陆宝珍,你清醒一点!”
见她如此挣扎,避他如蛇蝎,裴则桉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双眸子也逐渐猩红。
他追去凌霄苑没能瞧见人,送走贺知微后又没能瞧见人。
好不容易听到她会去祖母的院子,过来拦人,竟还遭了她这般大的抗拒。
一时之间,裴则桉再无理智。
“你要嫁的人是我,你该亲近该讨好的人也是我!还是你以为我那高高在上的大哥替你出了一次头,你便真得了他的青睐,能攀上他,同我撇清关系?陆宝珍,便是他愿意,你也只能做妾——”
“啪——!”
一道清脆之声在此处回响,而后被卷进风里,吹散四处。
高处的枝叶轻轻晃动,传来呜咽之声,似悲鸣,在瞧着谁失去。
两人在同一刻愣住,又在同一刻生出汹涌。
只是一个狼狈,眸中暗色滚滚,一个咬牙,满眼倔强。
“放开我。”
陆宝珍又开了口,软糯不再,声音同刚刚那一巴掌一样冷。
这是她第一次打人,打的还是她曾捧出过真心的人。
可她一点也没有后悔。
即便她此刻心口跳得厉害,即便她打过他的手还在发着颤,她也只是想着,为何没能早一些,落下这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