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宝珍没想过,裴景之竟因为她来找过玉大夫。
她有些怔愣,唇瓣张了张,却因着诧异,始终没能发出声音。
“彼时你偶有头疼,我怀疑你脑中仍有淤血,便又问你要不要试着治一治,说不定还能忆起你幼时撞击之事。”
玉大夫缓缓开口,见面前的姑娘抿唇陷入沉思,也没打算等她回应。
“他来寻我,便是为着此事,但后来我告诉他你不愿去试,他便再也没提,只是让人送来了不少珍贵之物,以我的名义,让你喝下。”
陆宝珍袖中的手无意识蜷缩了起来,指尖划过衣袖,仿若划过他温热指腹。
心里的复杂愈加汹涌,陌生得让她无措。
而她好像从今日才开始,真正窥见了裴景之深沉的心事。
“但两年多前,他倒是又来了一次,身上有伤,却仿若未觉,那时你风寒入体,昏睡不醒,他虽未去陆府拜访,却日日来此,直到知晓你无事。
当时如春医馆还惹了麻烦,被人使计陷害,差点沾上人命,亦是他在背地里出手,保住了医馆,换来了后头的太平。
我还记得,那位伤势不轻,加上不知从何处染上的风寒,亦是临近倒下,可他竟是从头到尾没提过一个字,生生挨了过去,直至离京。”
玉大夫说罢叹了口气,看向陆宝珍的眼也愈加慈爱,“你这丫头总觉亏欠了医馆,可真要说起来,是我,沾了你的光才是。”
“他怎么......”
陆宝珍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来的难受。
原来那夜他登晨曦山,竟还带着伤。
她好像瞧见了裴景之于寒夜中一步步行得艰难,瞧见了他忍下伤痛,替她求来最最珍贵的平安符。
而当初的漫天冰雪,在此刻,也终于一点点落到了她的身上,让她心底再难平静。
“可为何,为何玉大夫从未同我提过?”
“那位不让,我自然不好开口。”
顿了片刻,面前的人又意有所指道:“何况有些东西若时机不对,说与不说都一样。”
“都一样吗?”
兴许,会有一点点不一样。
陆宝珍紧咬着唇低下头。
她想起那日裴清韵同她说起的裴景之,这位裴家的大少爷,并没有外人眼中的顺遂,好像从他很小开始,中毒和受伤便是极其平常之事。
所以他才不爱说话,性子冷冷清清,同谁都不太亲近。
可原来,他一早就停在了她身后。
“宝珍也莫要多想,当时他再想如何,他也只能等。”
“我知道,我只是从未想过......”
胸前的平安符好像在发烫。
陆宝珍其实并没有尝过这样的热烈,她也不知道,裴景之是从何时开始变了对她的心思。
如今想来,大抵是及笄那一年他主动和她说话,眼神深邃,不同于曾经的淡然。
又或者是曾在街上遇见,男人替她抓回骗走她银两的摊贩,漫不经心笑着,要她快些长大,莫要再被骗。
都说他冷淡,可他对她,好像确实不太一样。
陆宝珍沉默了许久,而后才一点点从那愧疚中惊醒。
“那玉大夫为何,现在又愿意告诉我?”
“本是不想做那等言而无信之人,只是今日瞧见你二人关系好似不同于曾经,又听闻早些日子你被人欺负,便想着,也该同你说一说。”
玉大夫看着她,眼中闪过心疼。
“宝珍该明白,有些人固然有着旁人难及的情谊,但只要他动手伤过你,那些情谊便什么都不算,所以宝珍,若是决定了放下,便莫要回头,也莫要心软。”
“我晓得的。”
陆宝珍知晓那日医馆的事瞒不过面前的人,便是她,也是第一次瞧见那样的裴则桉,因着旁人,对她没有半分信任。
可如今想来,她其实有些庆幸,庆幸这样的裴则桉,出现在亲事落定前。
“我不会回头,我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年,这一段的情谊没了,我还会有下一段。”
陆宝珍压下思绪,忽然抬眸笑了笑,亮晶晶的眸子看向面前等同于她半个师父的女子。
“不一定要和谁,爹爹娘亲,我兄长,清韵姐姐,还有玉大夫,都会和我在一起过很多年。”
兴许还有裴景之,还有很多其他人。
听闻此话,面前的人怔了一瞬。
她张了张唇,似想要说什么,可瞧见陆宝珍眼里的光,忽又将喉间的话咽了下去,而后换上了最初的温和笑意。
“是我想岔了,以为你这丫头会傻到为了过往忍下那样的委屈,还好,你没有。”
见面前的姑娘神色坦然,没有半点勉强,她这才反应过来,其实行事靠着几分倔意往前冲的陆宝珍,是极其聪慧的姑娘。
因为纯良,所以透彻。
“好了,宝珍既然已经放下,此事倒也是我不该提,适才那位说你又撞了头,过来我瞧瞧。”
说起正事,玉大夫神情严肃了不少。
眼前的姑娘如今虽与常人无异,但幼时那一撞确实留下了凶险,甚至后来几年,反应也比旁人要慢一些,不然也不会遭了那么多议论,被人拿痴傻说事。
好在陆家养得好,小姑娘也福大命大,渐渐恢复了过来。
但那些嘲讽之言,却伴随了她好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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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宝珍行出屋子时,裴景之站在院中,颀长身影停于高大枣树下。
瞧见她,男人唇角扬起和煦笑意,隐了将军冷肃之气,独留温柔眉目,同这春色相映。
正逢一阵风吹来,带起他衣袍一角,也带起了陆宝珍心底的复杂。
他就在这,好像等了她很久,却又什么都不说,只临了,做些让她害怕的疯狂事,吓唬她,逼迫她。
可明明,他和她爹爹娘亲一样在意她。
裴景之不知何时行近了她身侧,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鸡蛋,陆宝珍垂着眼,目光扫过他近乎空荡的腰间。
“今日去凌霄苑用膳。”
裴景之甚是随意的开口。
知晓她定是不愿,男人已经在脑中想好了下一句,威逼或诱哄。
“不会让旁人知晓,你若不放心,我让——”
“好。”
意料之外的点头。
裴景之甚至还没来得及用裴清韵做幌子,面前的姑娘便已经应了下来。
他微怔,忽然发觉,小姑娘那双明亮的黑眸好似隐隐有了些不一样。
“宝珍听清楚了吗?去凌霄苑,和我用膳。”
“听清楚了呀。”
陆宝珍像是没瞧见男人的失神,她弯起唇,指了指篮子里的鸡蛋,“我分了一半给玉大夫,剩下的,今儿就做来吃。”
裴景之眸色渐深,在她轻松的语气里,一点点收起了适才的随意,轻笑,却又有情绪翻涌。
“宝珍还想吃什么?”
“没想好,我们先走吧,边走边想。”
陆宝珍歪了歪头,想起早就做好的那个草药香囊,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送到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