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之的斗篷很暖和,还有一股干净舒爽的淡香,让人只觉安定。
陆宝珍从里头探出脑袋,仰头去瞧他。
鼻尖轻动,正想问那血腥之气从何而来,便见来人冷淡的眸子忽而闪了闪,唇角勾出一抹无奈。
“怎么煎药还煎到满脸是灰?”
“有灰吗?嬷嬷没告诉我。”
被打断,陆宝珍抬手碰向自己的脸。
男人袖中的手动了动,克制着,想要亲手抹去她下巴上那道黑灰的冲动。
只是见她不得章法胡乱抹着,裴景之的眸色终是深了深,叹了口气,用帕子擦了上去。
“别动。”
想碰碰她的脸,和在梦中一样,可眼下到底还不是时候。
但隔着一层布帛的指尖仍是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抹柔软。
看她乖巧地站着,粉嫩的唇瓣微张,水眸里满是信任,一股温热酥麻一点点从他指尖窜入,勾得他周身有一瞬的僵硬,而后便生出了灼热。
越发难控。
“好了。”
半晌,男人才又开口,不舍地收回手,嗓音比适才多了分低哑。
“多谢景之哥。”
陆宝珍弯起了眸子,从一开始的错愕到后头的安静,那双瞧人的眼始终明亮。
“对了,药!”
想起已经在风里吹了一遭的药碗,陆宝珍眉间闪过懊恼,回身瞧向沧云接过去的托盘,用手探了探。
还好,还有些热。
“景之哥快喝!嬷嬷说这药是为了你腿伤而开,可每次送到前头你都不喝,这怎么能行?”
药碗被端起,直接送到了裴景之的嘴边。
小姑娘举起双臂,眉眼执着,再是懒得喝药的人此刻也只得退步接过。
很快,一碗黑漆漆的药汁便见了底。
“喝药就是该痛快一些,若是景之哥一早老实喝药,如今身子早就好全了。”
“宝珍说的是。”
裴景之见她回身放碗,秀眉轻蹙,小嘴开始念叨,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幽邃黑眸如化了冰的春池,温柔得不像话。
而一旁的裴岭芳早已经看傻。
不用侍卫再拦,她站在不远处如同动不了的石像,满眼皆是惊愕。
想要说的话卡在了喉间,她甚至都有些想不起来,她来这一趟的目的。
许久,她才在这巨大的震惊中寻到自己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张开了嘴。
“大,大哥?”
面前的人明明就是她那对谁都冷冷淡淡,极难瞧见一抹温情的大哥。
莫说他进了军营后这些年里越发凌厉的气势,便是曾经,她这大哥也未曾对谁有过这样的好颜色。
可今日,可今日她竟然瞧见,她这大哥替陆宝珍添衣,朝她低头,许她近身。
这怎么可能?
裴家大房的嫡长子,往后的裴家家主,大夏最年轻的将军,手握兵权战功赫赫,竟然对一个傻子如此温柔?
裴岭芳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好像被贺知微传染了怪病,要靠着一侧丫鬟扶着,才能稳住这口气。
不该是这样的,她不信。
一定是她大哥还不知陆宝珍的嫉恨之心,为了祖母才稍稍照顾这讨厌的陆宝珍,一定!
“大哥。”
裴岭芳强撑着继续开口,“前头贺姑娘因陆宝珍无端端受了伤,贺姑娘不想让人误会到我们裴府身上,便让人将此事压了下来,但她那伤瞧着,不像是小事。”
裴景之的目光始终落在陆宝珍的脸上。
见她眸中陡然一亮,耳朵也好似竖了起来,他无奈中又满是纵容。
“大哥,你在听吗?”
裴岭芳不甘心,咬了咬牙又道:“今日贺夫人带着贺姑娘特意来拜访,连祖母也在前头陪着,若是因为此事连累到裴府,闹得两家彻底撕破脸,往后......”
“你与人私会一事,更容易连累到裴府。”
未同陆宝珍说话,裴景之的语气便同平日一样冷了下来,淡淡地,却又裹挟着一股瞧不见的压迫。
“大哥,我没有,我......”
裴岭芳脸一白,眸中猛然闪过惊惧之色,结结巴巴道:“大哥怎会,怎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祖母答应过替她瞒下此事,不让她父亲和嫡母知晓,只要她老实一些,也会替她堵住旁人的嘴,再替她好好相看。
可她大哥怎么会知道?
一时之间,裴岭芳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个念头,让她又惊又怕。
她大哥不近人情,若知晓她私底下做的那些事,一定不会手软。
“是不是有人在大哥跟前说了什么?大哥你相信我,我是裴家人,我怎么都不可能做有损裴家名声的事,我和陆宝珍不一样,她可以为了嫉妒不择手段,我,我......”
“她嫉妒什么?”
裴景之轻笑一声,看向一脸激动的裴岭芳。
余光里始终映着小姑娘的身影,被斗篷罩着,小小一只甚是可爱。
“她嫉妒知微姐姐和我二哥的关系!”
裴岭芳尖声开口。
不敢提起她在外的那些事,她极快便顺着她大哥的话说了下去,目光狠狠瞪向面前好像在看戏的陆宝珍。
“我二哥同知微姐姐两情相悦,为了裴陆两家的这场婚约才不得不分开!陆宝珍得了祖母的庇佑还不知足,还想对知微姐姐动手,害她瘸了一双腿,大哥,你不能偏袒这样一个心思不正的人!”
“偏袒么——”
“是!大哥,你莫要被她骗了!”
裴景之侧了些头。
见小姑娘好像想起了什么,看热闹的大眼睛稍稍垂了一些,唇瓣紧抿,白嫩嫩的脸上似乎掩盖着不少情绪。
不用瞧也能知晓,斗篷里的一双手大抵也搅在了一起。
该是还有些忐忑,即便不久前他才同她说,对她亦有偏袒。
可裴景之虽瞧见了她这一刻的无措,却也没打算像以往一样用别的话安抚带过,他要让她知道,他就是在替她出头。
男人又勾了些唇,看向面前以为能哄骗到他的人。
“你既知晓我有偏袒,便该知她无需嫉妒。”
顿了顿,在几人控制不住的呆愣下,裴景之漫不经心地垂了垂眸子,淡淡道:“往后想清楚了再开口,一个贺知微,便是她想玩,我也怕脏了她的手。”
院子里一下就静了下来。
裴岭芳怎么都不敢相信她大哥竟然应下了这话,好似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又震惊又脸疼。
她唇瓣翕动半晌,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
陆宝珍站在裴景之身后不远处,不同于裴岭芳的脸色苍白,她脸颊因着斗篷的暖意泛起了薄红。
听见裴景之如此坦然替她出头,她睁大了眼睛望过去。
瞧不清男人的神色,只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冷硬的下颌,俊朗样貌下还透着男子的坚硬和锋锐。
陆宝珍瞧了瞧,脑子里忽然又跳出了那句话——
“不是只有裴则桉,我对你,亦有偏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