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她同裴煜书在街边有说有笑,还一同研究起了毒物,裴景之便知他的那些话,小姑娘都没有听进去。
兴许听进去了,但还是不愿想到他身上,甚至这几日,她可能一直都未曾想起过他。
她不在意他。
裴景之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胸腔似有嫉妒翻涌。
顾衍舟用茶润了润喉,见他面容冷峻,浑身透着一股子戾气,往后退了退才开口。
“其实要我说,你放焰火那日就该跟人开口,装什么富商博美人一笑?她若不愿意,你就把陆家放到明面上,让她知道,你保得住陆家。”
耳畔声音未停,男人薄唇紧绷,心底压抑的暗又有了反扑之相。
他可以强行抢人,可以不择手段,可以直接将人困住,可他始终记得离京前他偷偷去见她的那一面。
陆宝珍因风寒昏昏沉沉,迷糊间靠在她母亲怀里难受得一直哭,可听闻她以后都不准再出府,她攥着她母亲的衣袖,一点点从床榻爬了起来。
一句话说得吃力又混乱,可裴景之却听得明白。
她说她不想做什么都不会的陆家三姑娘,她有她想要做的事,她可以做好。
可怜巴巴的声音细细小小,可每个字,都重重地落到了他心上。
“小姑娘不笨,被伤了那么一次,更会把陆家放到她自己之上,你不如......诶,你去何处?”
裴景之起身出了马车。
大马听见他的声音,兴奋踩动着马蹄,似有奔腾之意。
他重新握住缰绳,正待翻身上马,却见沧云匆匆而来。
“主子恕罪!”
裴景之步子停了停,侧脸透出冷意,“何事?”
“适才暗卫传回消息,说木真山山顶似有雪崩。”
“让人都撤回来。”
“可,可宝珍姑娘和柳大夫,今日上了山。”
一片死寂。
男人气息陡然一冷,黑眸暗色汹涌,握紧缰绳的手青筋凸起,周身寒厉非常,似有嗜血之意。
下一瞬,男人翻身上马,直奔城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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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几人的衣袍早已被风雪浸透,即便兽皮替陆宝珍挡住了些许寒凉,但她高束的乌发早已湿润,寒风一吹,更是满身凉意。
步子始终敌不过滚落的雪块和巨树上砸下的冰雪,即便横穿着避开了此面山间,几人依旧被困在了半山,上不得,下不去。
直到瞧见倾斜山壁处的一个山洞,虽隐秘难行,却如湖面挣扎之人瞧见的一叶扁舟。
顾不上被堵,几人决定暂时在此处落脚。
“这面崖壁陡峭,虽难行,但冬日积雪不会太厚,生不出雪崩,应当能暂时避一避。”
陆宝珍手撑着一侧石壁,脚踝隐隐传来疼痛。
当初她来时是冬日,风雪也不及雪崩可怕,若她没记错,那时她也行过这般陡峭的路,后来还小心爬了一截,甚是艰难,同眼前这处,有些相似。
可这话陆宝珍没有说。
即便那山洞真在此处附近,眼下洞里的人也不适合再出去寻那草药,还不如她小小的身子,在此处行得方便。
“柳大夫身上怕是要上些药,我这有祛瘀的药膏。”
柳荀几次被砸中肩颈,后背早已逐渐麻木,陆宝珍从腰间掏了掏,将东西递过去,而后小心扶着崖壁往外头走了两步。
确实是伤了脚,待会下山,怕是会有些麻烦。
“多谢陆姑娘,今日......是我对不住姑娘。”
柳荀接过,面上带着歉意,神色沉重。
有侍卫从里头寻出了些零散干柴,还有一些瞧不出原样的骨头碎,陆宝珍看了几眼,而后才对着柳荀笑了笑。
“今日柳大夫回去后可要记得多收些诊金,别白辛苦了这一趟,届时再分一些给我,我这一身大抵是用不了第二回了,得换新。”
明知眼下凶险,眼前的小姑娘竟还能说笑安抚,好似一点也不在意被困,笑得自在。
柳荀心里生了些佩服,瞧见她弯起的眉眼,忍不住就问出了口:“万一我们下不了山,陆姑娘不怕?”
“我们不会下不了山的。”
陆宝珍扶着石壁坐下,小心揉了揉脚踝。
地上冰凉刺骨,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厚衣里,却发现连衣裳里头也已经浸了冰雪。
“这山洞里有干柴和枯骨,显然是有人落过脚,我之前被困的山洞里什么都没有,也撑到了被家中人寻回去,眼下我们这么多人,不会下不了山的。”
陆宝珍眼中确实没有害怕,她听着外头的动静,确定那崩塌之声并未靠近,一颗心稍稍松了松。
搜罗来的干柴并不多,该是之前猎户剩下的东西,侍卫去外头探了探,可高大的身子在这峭壁却难以落脚。
陆宝珍将人叫了进来,用带上山的麻绳将自己绕了几圈,而后又将另一头递给了最高大的侍卫。
“这处你们大抵是不熟,我去外头瞧。”
“陆姑娘不可!”
柳荀出声制止,刚动了动,便牵扯出了后背的疼痛,“此面虽暂无厚雪落下,但也并不安全,且山路陡峭,又满是泥泞,但凡脚下打个滑,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你们拉着我一些。”
陆宝珍晃了晃手中的麻绳。
“我就在这附近,若我许久未回,你们便顺着这绳子来寻我,何况虽说是探路,但已经来了这处,我总要瞧瞧有没有那神草才好。”
“这如何使得!今日之事怪我考虑不周,让陆姑娘又陷险境,眼下冒险之事陆姑娘不必再管,便是赔上这条命,我也定会送姑娘下山。”
“倒也不关柳大夫的事。”
半山的风声本就比别处大,眼下一阵一阵不停撞向崖壁,像是要吞天灭地的猛兽,听得人心惊不已。
陆宝珍在这声音里站起身子,不好褪鞋袜,脚腕也没抹药,只能试着轻轻转动。
“那日见过柳大夫写下的药材,我本也打算想法子去寻一寻的,便是柳大夫今日没叫我,这两日,我也会挑着好天上山。”
这几日陆宝珍不是没想起过裴景之,还有陆家。
她不想再去探究裴景之对她是心血来潮的逗弄还是生了随意,她只记得自己说过要记他的好,且她也不想同他行到太过僵硬的位置。
最起码不能让陆家因为她,同裴家失了来往。
而且她私心里,确实想让裴景之快些好起来,不为其他。
即便有些恼他说那样的话,她也仍是想要努力替他寻一寻药。
“我去去就回。”
说话间,陆宝珍已经小步行向了洞外。
凉风在洞口徘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她小心踩上极窄的山路,往另一头越加陡峭之处行去。
柳荀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也怕拉扯之下陆宝珍会有危险,他试图跟上去,可那半人宽的小道,根本容不下他。
半晌,瞧着那身影一点点越行越远,不顾凶险地踩上那些并不算稳当的石块,柳荀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好像在那具瘦小的身体里瞧见了强大和坚韧。
也好像越发明白,一直被赞乖巧的陆宝珍,为何会落进裴景之的心里,让曾在黑暗中挣扎的男人,这么想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