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则桉离开后,陆宝珍睡了一天一夜。
玉大夫和柳荀急她不肯醒来,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梦里,她把幼时年岁重新过了一遍。
这一次她避开了很多事,没有遗憾,也没有沉重,每个人最后都回到了自己的人生路,平稳安定。
再一醒来,外头日光正盛。
她瞧见了出宫的四公主,也听到了宫里的消息,只是迟迟没见到裴景之。
但她知道,德妃能同意四公主来陆府,便意味着裴景之已经和皇后成了对立,他要对付盛家,要断皇后臂膀。
“伍瑨失了一条腿。”
四公主坐在旁侧搬来的木椅,见她连动一动都吃力,忍不住红了眼。
“伍家一开始抓着裴景之不放,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闹着要盛家赔命,不过你放心,我母妃说,父皇不会真动裴家,只是裴景之出手太狠,责罚定是会有。”
四公主吸了吸鼻子,见床榻上的人脸色苍白却又安安静静,乖巧至极,她声音忍不住放柔了一些。
“还有你大伯父,原我还不太懂,为何你陆家大房在你父亲一事上并未太过奔走,对你好像也没多少看顾,但你却从未提过一句他们的不好。
直到两日前你大伯父长跪大殿,请我父皇给你做主,我才知晓,一家人到底是不一样。”
“我大伯父他......那陛下可有责怪?”
“自然是有些不满,让他跪了几个时辰。”
四公主看着她道:“长跪大殿,往狠了说算得上逼迫,这天下谁敢逼迫帝王?连我母妃都没想过你大伯父竟会愿意赌上官职,为你去争一个说法。”
陆宝珍久久未能回神。
她知晓她大伯此举不仅仅是为了她,或许也是想在陛下面前赌一个对陆家有利的名声,试图在这个时机,让陆家重新露头。
但她也相信,在长跪的那些时辰里,她的大伯一定心疼过她的伤势,也想起过她远在岭北的父亲。
陆家人的偏袒,总归是会落在陆家人身上。
“你也莫要急,眼下你不能出府,裴景之那人,大抵也不会愿意你听到太多外头的消息,但你放心,我会将知道的都告诉你,还有你如今未定的亲事。”
“亲事?”
“是。”
四公主撇了撇嘴,像是不耻裴景之这等趁虚而入的手段。
“他好像有请旨赐婚的打算,若不是我母妃和兄长信他,我一定会让你好生斟酌,离那等有手段的人远一些。”
正说着,外头有丫鬟进来,请安后停在一侧。
“姑娘,顾家来人送了药材过来,还递了张帖子,说是顾家的姑娘想明日来拜访。”
陆宝珍下意识看向四公主,这才想起忘了问她有没有收到消息。
“别瞧我。”
四公主摆手道:“约莫是你上次听到的话让顾家真查到了什么,顾衍舟不好亲自来看你,这才让顾家女眷登门,想要道谢和走动,你也不必因我有顾忌,我同他——”
面前的人好似无事,语气随意,但那眸光却又暗了几分,撑着少女最后的倔强。
“我也乏了,我同他,就停在那场坠马吧。”
-
裴景之从宫中出来,已经三日未合眼。
他念着在等他的姑娘,可他也知晓,此刻还不能去瞧她,他直奔别院,带着强行被拉到那去的高氏,踏进了地牢。
里头被绑着的人还算清醒,即便满身血污,那双眸子依旧还透着阴狠。
旁侧放着他画过押的认罪书,他看向来人,恨意里裹挟着不甘,可断了指的手却早已抬不起来,无力耷拉着,就像他此刻的结局。
高氏瞧见那身模糊血肉,咒骂停下,脸色顿时惨白。
她不敢相信,她的儿子竟然真抓了她的人,还敢动私刑。
“你疯了不成!”
高氏大喊,“你父亲毁了他和白家还不够,你还要去毁掉他唯一的好友?你......”
“唯一的好友?什么好友能甘愿助你这么多年,只为了替你那心上人报仇?”
“什么意思?”
“你问问他,为何这般替白家上心。”
裴景之忽而轻笑出声,逼近,满身戾气。
“母亲一点心思全用在了如何毒杀儿子身上,这么些年,连身边人是谁,谁才是你们真正的仇人都瞧不清楚,往后,母亲可如何好意思再去缅怀故人?”
“你胡说什么!”
高氏连连后退,一双眼红得像是要滴血,她狠狠盯着面前的人,咆哮着,不可置信。
“什么身边人,什么报仇!你什么都不懂!”
“我确实不懂,但曾经白家的三少爷在这,我懂不懂,不重要。”
木架上满身是血的男人猛然瞪向他,即便只剩半口气,眼神也依旧凶狠至极。
裴景之对上他的目光,勾起的嘴角噙着冷意,“为了替你白家报仇,甘愿烧毁一张脸,蛰伏在京城盯着我裴府,确实有点本事,但可惜。”
见他猛然挣扎起来,刚刚停下的血迹又随之渗出,重新滴落在地,裴景之才又淡淡道:“但可惜,寻错了人。”
男人眼中闪过怨恨,皮肉陷入铁链里,他停下反抗开口,不顾高氏惊愕的目光,嘶哑的嗓音好似恶鬼。
“裴越明害我兄长惨死,害我白家上百人入狱难寻生路,如今你一句寻错人,便以为能替你裴家洗清罪孽?”
听他这话,裴景之垂眸嗤笑,像是懒得再开口,他抬了抬手。
很快,有人被拖了进来。
双眸涣散,半昏半醒,昂贵的衣袍划开了道道口子,皮肉翻涌,伤口旁还有干涸的酒渍,像是前一夜还在饮酒作乐。
瞧清来人,高氏猛然一惊。
她上前,不知为何心里一沉,脸色大变。
“大哥?”
听见这道声音,失魂的人一下便惊醒了过来。
瞧清眼下的处境,他不顾地上血污,忍着身上疼痛,直直朝着发声的高氏爬了过去,再没有平日瞧见她时那高高在上的训斥模样。
“小妹救我,救我!”
他扯住面前人的袍角,昏沉道:
“当年我不过是听了父亲的意思,是父亲想要攀附裴家,让你断了同白家的心思,才让我暗地里动的手,我没想到此事会闹得这么大,后来他不敢认,我自然也不敢多言,但我真没想害他,我也是被迫!小妹救我,救我!”
高氏整个人彻底顿住。
她看向面前求饶的人,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可脸上神色却始终在强撑着,不愿相信。
“大哥,你在说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