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69年岁末,何繁鸟告别了连片成陌的麦茬地;告别了狂风暴雨摧残后的树木花朵;告别了又一批相识不足一年的同事。
何繁鸟开着自己破旧的皮卡车,跟篮球场上同样破旧的保尔告别,沿着泥水洗过的公路,碾着泥巴一路远去。
时间一晃,何繁鸟穿越到蓝点星已有十九年之久;时间一晃,何繁鸟在月球也待了十九年之久。说好的十年义务工作时间,硬是被自己干了近二十年。
何繁鸟开着陪伴自己近二十年的老伙伴,像自己的队长赵朴瑞那样,像陈书生那样,像不愿让保尔送行的魏骁勇那样,一路看着自己生活经营过的田地,碾着破旧不堪的公路,向通往蓝点星的家驶去。
何繁鸟点燃一根香烟,右手拍了拍老伙计的方向盘。夹着香烟的半截手臂掉在车窗外,迎着因为自己地离去而变得轻柔的热风,一路沉默着向离家最近的月球城市驶去,一路向中转回蓝点星的月球基地驶去。
古老破旧的皮卡车依旧坚挺,可能是用得少的缘故;看起来破破烂烂的皮卡车依然能平稳行驶;没有被主人更换过一件零部件的皮卡车,依然能在平稳行驶中唱出轻柔的歌谣。
何繁鸟松开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的香烟屁股,任由烟屁股掉落在还有些潮湿的路面。
何繁鸟撩了撩新剪的寸头,嘴巴微微张开,跟着轻柔的音乐一起哼唱。哼唱着游子回家的喜悦,哼唱着游子离家的悲凉,哼唱不知是回家还是远去得孤独和寂寞。
月球的天空依然是两个半太阳,不论皮卡车载着自己跑到哪个方向,也只能看到两个半太阳。唯一多看到两个太阳的时间,还是飞机保尔带自己在天空遨游时才看到的。那次的高空遨游,让自己真正的看到了九个太阳中的四个半,虽然是醉酒朦胧中的观测,但也是一生难忘的体验。
何繁鸟看着远处的半个太阳,心里没来由地充满惆怅,轻声哼唧的歌谣也变得无味烫口,广播中自己最喜欢的音乐也变成了刺耳的哼唧。
何繁鸟关掉皮卡车的广播,点燃一根香烟,像每次醉酒后那样,思绪起伏,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
“赵队长当时一个人驾驶皮卡车离开,或许是想看看他为之骄傲的良田沃土。
陈书生一个人开着皮卡车离去,或许是想缅怀自己的青春岁月。
魏骁勇驾驶皮卡车离去,或许是想跟随自己老队长地步伐,或许是想给何繁鸟多一点眺望和缅怀的时间……”
何繁鸟再次点燃一根香烟,淡淡的吸了两口,脑袋伸出车窗外,看了看还在远处的山峦,拍了拍老伙计的方向盘,轻声说到:
“老伙计,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你带回蓝星,这可能是你我的最后一段旅程了。”
何繁鸟猛咂了两口香烟,然后扔掉烟屁股。剧烈的咳嗽了几下。再次说到:
“老伙计,你可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送我走的这趟旅程究竟是回家还是离家。家又是什么呢?蓝点星的人,好多都没了家这个概念。可惜,我不是,我也不能洒脱的面对离别,因为我不知道去处,就是那个叫家的去处,那个能让你安心并坦然自处的去处。”
何繁鸟闭上双眼,半躺在驾驶座上。对着皮卡车继续说到:
“我有点明白赵朴瑞队长和魏骁勇师傅的想法了。他们跟我一样,都是有家这个概念的人。他们虽然是革命者,虽然彻底粉碎和埋没了家庭伦理制,但他们毕竟都是有家的人。从小有父母,有家,每次离别之后都知道归去之路。
是的,当他们老了,他们那代人从小就被潜移默化的植入了落叶归根的思想,即使年青时有多么不在意和反叛,等老了时也跟自己的父辈一样,都想落叶归根,埋骨家乡。
老伙计,我该去哪啊?”
何繁鸟的眼角被泪水打湿,说话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皮卡车继续匀速前进,像是没有听懂何繁鸟的话语一样。是的,老旧的皮卡车哪有多么先进的智能系统,它压根听不到何繁鸟的诉说。
两天两夜,何繁鸟抽了一整条香烟,喝了三瓶水,没有吃一口东西。
两天两夜,何繁鸟再次来到了一号环形坑基地,这里是月球现在唯一在运行的太空飞船起落基地。
一号环形坑没有了十年前那种飞船频繁往来地热闹,就连头顶的黑洞也被时常封闭。
何繁鸟开着自己破旧的皮卡车来到基地中唯一的餐厅。唯一的餐厅中也只有自己这个唯一的顾客。机器人贴心的服务让何繁鸟满意,心满意足的何繁鸟拿起手机,拨通了方欣怡的电话:
“我元旦当天回蓝点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