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心里想着:“怕是厨房的管事又偷偷地半筐几篓的把炭拿回家用去了,或者给谁送了去也未可知。”
“现在府里也是积重难返,凡是有点油水的地方,都是漏洞百出。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王熙凤依旧笑着逗弄着巧姐,一面跟平儿说道。
“谁说不是呢,这种做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都是几辈子一点点积累起来的恶习。老太太没查,二太太也没差,奶奶要是出这个头,好是公家得了,骂名全是奶奶一个人背。真是不上算。”平儿说着,把小丫鬟递来的一杯沏好的福建泉州的安溪铁观音放到了王熙凤身旁的榻几上。
“这荣国府要维持下去,我们也算有个大树可以靠一靠,不能让它倒了。
再说,也不知道我这一胎是个哥儿还是姐儿。这朝皇帝刚刚登基开恩,如果某个有爵位的男子膝下只有一个庶子了,就算不是嫡子,也可隔代传爵位给庶子和富贵人家女儿生下的孙子,说不准,以后这是我家哥儿的荣国府呢,我怎么能不给好好守着呢。
如今,都说这爵位是二老爷家的珠大爷承袭,我看也未必。要是公爹早早过世了,我和官人膝下又没有哥儿,那传给珠大爷也有可能;可只要公爹不去见三清真人,圣上又没废止这个政策,我便要生个哥儿,承袭这荣国公府的爵位。不为别的,就算是为我的巧姐儿,也是好的。隔房的叔叔承袭爵位,到底不如她自己的亲哥哥承袭爵位的好。”王熙凤用手梳拢着巧姐儿软软又黑亮的发丝,眼神温柔慈爱又坚定地看着她在撤掉了褥子的藤面坐榻上用小小的手去抓装了玉米粒的沙包。
这沙包是平儿和巧姐儿的奶嬷嬷给她缝制的,让她锻炼抓握能力,也能认认颜色和花草。六个面的布面用了六种颜色,每个布面上都刺绣了一朵花。
“奶奶考虑的也是,二爷是个评花问柳、香臭不分之人,初时奶奶刚嫁过来的时候,倒也还装装样子。现在,一月里倒大部分时间都在勾栏瓦舍和一堆帮闲的胡闹,正经事也不做。以后怎么会是我们姐儿的靠山呢。
奶奶是该好好为咱们姐儿打算打算,省的以后到了嫁人的时候,既没有好父亲,也没有好兄弟可以充充脸子,也好让婆家忌惮着,对咱们姐儿得好一些。”平儿说道。
“他啊,我早就不指望他了。指望我那见利忘义的哥哥王仁都比指望他好些,毕竟我哥哥总是认识那么多位高权重的握有实权的人,有些什么事,大不了送他一些臭铜烂钱给他,让他联络联络罢了。不比我这官人,空有一些名号,真到了要办事的时候,这听起来蛮像那么一回事的名号,一个也不顶用。”王熙凤嘴角略带一丝讥讽地说道,语调略带几分悲凉。
曾几何时,自己也期待过琴瑟和鸣的美满婚姻家庭生活,如今,呵,那浑人只要不来自己跟前又说没钱用了,让自己挪点给他,管他去哪里睡呢。再者,他也想让自己的种承袭爵位,每月都按太医的嘱咐,那几日都在正房里留宿。
“行了,你带上丰儿去厨房看看吧。
发现了什么,先别声张,现把证据捏住,回来抱我,我自有主意。”王熙凤跟平儿嘱咐道,眼神深深看了她一眼。
“是,奶奶。我这就带丰儿去看。”平儿答应了,转身出了正房,叫上在院子里和其他小丫鬟在玩跳皮筋的丰儿,往厨房去了。
荣国府厨房旁边的库房里,厨房管事的趁着大家都在厨房里忙碌着,便轻轻地打开库房的门锁,走了进来,拿了一包牦牛肉干藏在身上。这牦牛肉干是姑太太府上的商队回扬州前儿顺路送来的土仪,几天前自己拿回家给自己的小孙女吃,她可爱吃了......
......
“二哥哥,你不回红香楼里收拾行装,坐在这里做什么?”探春刚去了姑母的嘉泰堂,收了好些姑母给的首饰钗环,往芍药院走的时候,路过绿玉阁,看到二哥哥坐在绿玉阁院门外的白玉石台阶上,便停下了脚步问道。
空气里的雨丝越下越密,落在石板路上,落在鹅卵石铺就的曲曲折折的小路上,也落在探春藤绿色的竹木柄的油纸伞上,发出嘀嗒噼啪的声响。
雨水的冲刷之下,院中的树叶愈发洗尽铅华、苍翠欲滴。
“听祖母说,黛玉妹妹早上去了郊外的庄子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又下这么大的雨,郊外的路泥泞得很,我有些担心。在这儿等她回来呢。”宝玉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脸上愁郁的神色还没散去,声音闷闷地说道。
“二哥哥你可真是杞人忧天。黛玉姐姐可是带了两队家丁去的呢,怎么可能又什么事情呢。
路不好走的话,没必要非得下着雨就往回赶啊。在庄子上歇一歇也不是不可以。”探春听到二哥哥宝玉的话,一时有些失笑,说道。
“你说的也是。”宝玉听到三妹妹探春说的话,一时之间似有恍然大悟之感。
“好了,别坐在地上了,三哥哥,陪我一起去祖母房里吧,一会儿就要吃午饭了呢。
刚刚我去厨房转过一圈呢,你猜今天中午我们吃什么?”探春笑着问道。
“吃什么?”宝玉配合地问了一句。
自己这三妹妹在家里有些闷,话倒不多,来了扬州这几个月,跟着黛玉妹妹处得比亲姐妹还亲,性子也活泼了许多,整日跟着黛玉妹妹,对每日吃什么也变得格外上心起来了。
“有宫保鸡丁、水煮牛肉、芝麻酱拌米皮、红豆芋圆冰粉,还有厨房的周管事做的豌杂肉酱面呢。”探春笑嘻嘻地揭晓谜底,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眼里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你啊,跟你黛玉姐姐学得整日这么热衷于吃。”宝玉被三妹妹探春的快乐氛围感染了似的,站起身来,伸手用食指刮了一下探春的鼻头,说道。
“二哥哥,你怎么又这样。看我的。”探春被突然袭击之后,瘪嘴抱怨了一句,接着直接反击,伸出拇指和中指在二哥哥宽阔的额头上直接重重地弹了一下,然后转身脚上待书和翠墨,“快走。”
“好啊,你。跟你黛玉姐姐学得这么调皮,看我的。”宝玉说着,也不顾正下得大的雨,冲进了雨幕之中,就去追三妹妹探春去了。
他的鞋踏过青石板路面,溅起一片片水花。水滴飞起,重又落下,却很少落回原地。
......
一盏茶的功夫儿之前,雨还下得仿佛要把大地淹成一片汪洋。天空乌黑得像是要把大片的云层向下压到房顶之上。这会儿,忽然又出了太阳。树叶上的雨滴凝结在叶端在缓慢地向下掉落,嘀嗒嘀嗒,像是不规律的漏壶滴水声一般。
“今年的端午后的第一场雨下得倒是早。”林夫人贾敏歇过午觉,睁开眼,看着睡前还阴沉沉得像是快要进入深夜的天儿这会儿已经变得明亮了,坐在床榻上说道。
“英儿,走,母亲带你去后园子的河边,咱们把这五彩绳投到河里面去,今年你便无灾无难,远离邪气了。”林夫人贾敏坐在床榻上愣了一会儿神,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起了身。
她把在床榻一旁胡桃木婴幼儿阑干床里的儿子轻轻拍醒,一边笑着逗他,一边把昨日早上刚在他身上系上的五彩绳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