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还不想回房睡觉。横竖,明日一大早侯夫人便会带着自己的儿女回娘家看她们的外祖母,自己也不必早起。那是她们的外祖母,不是自己的外祖母,侯夫人从来也不带自己回她的母家。除了参加官眷组织的聚会,侯夫人为了保全保龄侯府的名声必须带着自己一同盛装出席之外,其他场合她几乎从来不带自己,只带着自己的儿女。
“怎么了,小姐?”翠缕看着自家小姐的眉间神色隐约有些不好,像是心情不佳,便听了她的话,坐在她身边的台阶上,温柔地问道。
自家小姐,在遇到节日的时候,身上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在保龄侯侯爷和侯夫人面前,她会把这些掩饰得很好,不让她们以及外人觉察出一分。可在自己的院子时,可能是无须继续扮演那个听话、懂事、乖巧、必须不让人操心的寄居的小姐,也是对着忠心可靠的贴身丫鬟和奶嬷嬷的缘故,她便允许自己的情绪有几分流露在外了。
七夕的月亮已经半圆了,整个夜晚各家各户、街道通衢到处都洋溢着一种祥和欢乐的氛围。可,湘云的院子里,只有湘云和自幼跟随她的丫鬟以及奶嬷嬷罢了,过节也是冷冷清清的这几个人,和保龄侯以及保龄侯夫人所居的主屋,氛围相差甚远,远没有那样热闹温暖。
“没事,陪我说说话吧。”湘云坐在檐廊前的台阶上,看着歇山顶房檐外上方挂着的半轮明月,几点星光,心中的落寞也像这月光一样清冷。
偶尔有几缕暖暖的夏夜之风拂过院角的芭蕉和竹竿,发出阵阵萧索清冷的簌簌声。
“小姐,听前面院子的丫鬟说,今儿晚上侯夫人带着府里的小姐们一起去河岸江边放了荷花灯了,小姐你怎么没一起去呢,和她们出去走一走,总比闷在府里好。”翠缕问道。她是一心为了自家小姐,想让她开心些,脸上的笑容多一些。自家小姐的命本是极好的,可运气不好,娘爹早逝,虽然宅院、庄子、店铺什么的都有,可没有大人照看终究是不行的,便被族长做主,送来了保龄侯府养着。
“我去做什么?人家一家人,亲密和乐,在一起好好过节,我干嘛非要去做那个多余的人呢?”湘云转动着自己手上的云福金镯,盯着院中的树荫,说道。
“小姐,何必想这么多呢?出去跟着一起玩一玩,过个节应个景,自己乐一乐,也是好的啊。”翠缕说道。翠缕是个家生子,虽说生下来就是伺候人的命,可她母父双全,而且母亲和父亲一个比一个疼她,哥哥和弟弟也自小护着她。一开始,她没觉察出来这是多么大的幸运,多大的幸福。可有时候看着自家小姐住着这样宽敞又豪华的大屋,穿着金银线刺绣的锦缎丝绸衣裙和蜀锦面的宽大厚实又舒适的鞋履,戴着名贵漂亮的金石珠宝钗环首饰,三餐都吃着水陆齐全又好看又好吃而且顿顿不重样的饭食,出入都有丫鬟婆子小厮团团围绕着伺候,自己一个人住的院子比自己一家五口人的院子还要大上许多许多,还有高头大马做起来舒服不颠簸的马车可以做,却依旧没有自己开心,她就觉得做这样的小姐,未必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翠缕,不是我不想跟他们一起出去玩,不是我不像把他们当成一家人相处。事实上,很多时候,不是一家人就不是一家人。虽然我们之间有血缘关系,可人家根本就没想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待我,我又何必非得凑到他们跟前,去跟人家的亲生孩子争宠呢。”湘云声音里没有一丝哀愁。她跟翠缕说道。
其实,她很早以前就想通了这些事情。没了母亲和父亲这件事,自己确实改变不了什么,但也没有必要过于自怨自艾,怨天尤人,沉溺于命运的不公和运气的糟糕里走不出来。怎么说,自己总是吃穿不愁,一辈子衣食无忧的。比之世界上很多的女子,比之屠户家的女儿,泥瓦匠家的女儿,木匠家的女儿,农夫家的女儿,渔夫家的女儿,或者是艺伎、妓女的女儿,总是好上太多的。比那些有母亲有父亲却对孩子不好的女儿家,也是好上太多的。她听多了酗酒赌博回来的父亲输掉全部家产,还要暴打自己亲生女儿的故事,也见多了母亲和父亲不和谐、感情不好,拿自己孩子、自己女儿出气的无德无耻的母亲。
虽说现在没有母亲和父亲看顾、爱护自己,以后,总可以嫁一个人品靠得住、才学扎实、有个一官半职、面容姣好俊美的郎君,按照自己的想法建立一个家庭就是了;坏一点,找一个婆母和妯娌好相处的郎君,家里比自己差些也无妨,反正自己总还有母亲和父亲留给自己的宅院和家业,只要这郎君不惹事、不赌博,让自己管家主事,足够尊重自己的想法和意见便好了,至于他要不要出去狎妓、要纳几房小妾,只要他自己有钱,那自己可以眼不见为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
她眼里早已经浮上了一层清明的暗灰色,像是她的保护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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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公子被梁太太拘在梁府里,没让出门,倒没什么机会去找林小姐。”自从上次梁文一个人上门去找林小姐之后,自家公子便开始在意了。虽然没对梁家小公子做什么,可问话的时候,总会多问这么一句。
在自己看来,梁家小公子跟自家公子总是不能比的。不管是比文或是比武,总不如自家公子厉害。若说家中背景,在这扬州城,就算是江苏巡抚梁家也未必比得上几世经营的陆家。而且陆家手中有兵,只要男主人不伤亡,不论是治世还是乱世,总能站住脚。尤其是乱世,那文官更是比不得武官。在这倭寇猖獗的沿海沿江地带,哪怕在现在这种治世,文官来赴任,也依旧要尊着敬着武官,原因无他,只有靠着他们在前线奋勇战斗,他们才能保住命、保住脑袋上的乌纱帽,才有余裕去耍自己封疆大吏的威风。所以,不管换了多少任文官,来了多高官阶的文官,在这一方天地,总是陆家更受百姓拥戴、信赖,只因他们真刀真枪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护佑着一方百姓的和平,保卫着边疆的领土完整和王朝的河清海晏。
松辉把公子换下来的平素不常穿的那套衣袍包了起来,放在了几层同色的衣裤中间。
他接着跟自家公子说道。手上却一刻都没闲着。
“梁文被梁太太拘在家里了?这倒是新鲜。难道是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吗?是去狎妓了?还是去赌钱了?”陆子聿把自己穿在衣服里侧的超轻软甲解下,也放进了衣柜里。
早在陆子聿回营之前,几个小厮早已经在帐内为陆子聿准备好一个圆形木制沐浴桶,里面放着半个时辰前刚刚烧好的温烫的水,还有一包配方严密、陆家水军营历代相传的药草包,里面有很多排湿防毒强身健体的药草。沐浴木桶的上面盖着一个可以开合折叠的木盖子,便于保温和熏蒸。
水军营常年要在水上训练、征战,身上湿气重,几乎每一轮将士换班训练的时候,都会用和这一样的药草泡泡澡或者泡泡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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