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霜点点头,她当然知道,因为这两件事都是她一力促成的。
陈真是个天生将才,陈州也是她精挑细选的起事地点,陈州穷苦,世家势力少,陈真又在当地颇有名望,她负责出面,阿霜则提供招兵买马、粮饷衣药的一应资费。
起义军能以燎原之势一路北上,并非偶然,而是精心谋算得来的。
小皇帝当初被世家围困,阿霜当然也知道世家的厉害,而陈真,这位起义军的领袖,就是阿霜用来对付世家的利器。
饶是世家底蕴再深厚,势力再盘根错节,本质上都是凡胎肉体,扛不住刀斧枪矛,马蹄践踏。
大安重文轻武,世家不是都对武将颇为不耻,常以清流文臣自傲吗,乱世之中,世家没有兵权,而陈州的起义军杀的就是贪官污吏,世禄之家。
而胡虏,就是另一重惊喜。
边外的胡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大安的心腹大患,只是大安腐败已久,别说肃清胡虏了,就是守边也很勉强啊,军饷经过层层盘剥,到手能有三成都算是官员清廉了。
这么多年来,边关全靠年迈的秦红玉老将军苦苦维持,在阿霜没有介入前,连军中粮草都需要她自己变卖家资。
春天正是一整年中关外胡虏最穷苦的时候,经过漫长冬季的消耗,牛马都饿瘦了,今年又遇上旱灾和雪灾,河流断流,关外胡虏早就忍不住了。
阿霜做出要召秦老将军回京的假象,又派细作潜入部落里应外合,再加上陈真起义,成功让胡虏陷入惯性思维,以为大安这次面对侵袭仍旧会选择求和,专注内斗。
却不知道,这是阿霜专门设计的瓮中捉鳖。
阿霜预备解决完胡虏之后,就赶回来,那时陈真也打到了京城,她会先逼皇帝禅位,再被阿霜招降。
如此,世家和胡虏都解决了。而阿霜会成为皇帝,她统治的天下将会河晏海清四海升平。
今夜皇帝唤自己前来,不会是想让她把北边的胡虏放一放吧,毕竟胡虏打进来了还可以求和,起义军攻到京城可是会把她掀翻。
她看向皇帝,却见皇帝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爱卿,你拿着它,预备北上吧。”
玄黑的令牌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这块令牌可以号令戍守京师的三万禁军。
“陛下?”
阿霜惊了。
她从没想到过皇帝会这样做。
皇帝并不知道边军的变化,只以为边军仍旧装备短缺,粮饷不足,以为光靠边军抵御不了胡人,于是让她带禁军去边关帮助秦老将军。
可禁军撤走,等起义军来了,即可长驱直入,她不要性命了吗,不要江山了吗?
阿霜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是真的没想到,谢飞光甘愿做到这一步。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疑惑,皇帝紧紧抓住她的手,令牌冰凉,但她的手很烫,“朕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过去的二十年,朕一直生活在边城,也知道边关百姓的苦。朕不想再让她们重蹈朕的覆辙。”
“朕希望,你能屠灭胡虏,还百姓安定。”
阿霜沉默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收下了,边关凶险,即使已经提前做了那么多准备,她也只有八分胜算,事关百姓,她不敢赌,带上禁军,的确多一些把握。
“那陛下怎么办?”
她心甘情愿就这么死去吗?
皇帝的面色越发苍白了起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的呼吸都有些凌乱了,但她还是强撑着说道,“不用管朕,放心去吧。”
皇帝说完这句话,就晕了过去,头靠在阿霜的肩上,像是一片雪一样轻轻落了下来。
阿霜的身子僵住了。
她伸出一只手扶住了皇帝的身子,让她不至于滑下去。
她摸到了皇帝瘦弱的肩胛骨,心突然有点痛。
皇帝不顾自身安危也要让她去边关解围,阿霜的心被触动了,她突然不想让她死了,好人就该有好报,即使自己仍需成就大业,皇帝必须消失。但阿霜忍不住想,只需要让她明面上死去就好了,她会把她藏起来,不会让别人发现。
谢飞光这一生,真的很苦。
阿霜还记得初遇她时的样子,她当时的脸色和现在一样苍白,裹着厚厚的貂裘,整个人都像是要被埋进雪里,唯独眼神桀骜,像一只永远不能驯服的鹰。
只是,这只鹰,现在病得快要死了。
“你们都退下吧。”
阿霜屏退鲛人,将皇帝的身子扶正,拿出宝莲灯,取下一颗莲子,这莲子千年才结一颗,十分珍贵,有延寿之效。
阿霜掐着她的下巴,迫使昏迷中的她张开嘴,就要将莲子喂进去。
“不可。”
杨禅现出身形,急忙劝阻道。
“为什么?”阿霜不解。
“这是神物,宝莲灯已认你为主,她一个凡人承受不住汹涌的药力,只会死得更快。”
“那怎么办?”
杨禅摇摇头,“她是皇帝,死局早已注定。”
阿霜的眼神变了,她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不会的,我不会让她死的。”
她会用最好的药吊着谢飞光的命,等她从边地回来再处置她,反正她早就已经被自己架空了,到时是禅位还是假死,阿霜都会安排妥当。
皇帝的身子很轻,只怕比她后宫的那些美人还要轻,阿霜将她平放在榻上,盖好被子,轻声说道,“陛下,等着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