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子君扶稳姚骞,如同老大哥劝小弟弟一般,语重心长地说:“你身体都没好利索,那里又都是病患,去了万一再染上病如何是好?”他拉住姚骞的手腕,搭着脉温声说:“脉细如线,气血两虚,心火旺盛,肝气不足,肺热浮躁,水津亏损,湿邪困里,结寒痰瘀。你看看你,就这样还想往外跑!那么大的风,我若同意了,就是对你的身体不负责!”
一串描述病症的句子倒出,姚骞听的头皮发麻,反正是现在听不懂,过后立马忘,云里雾里都是有病的意思。“明明昨日还说没什么大问题,今儿个听着就像病入膏肓。”姚骞心中腹诽,琢磨着该怎么迂回求这位大哥放自己出门,愁眉苦脸的神情像是被吓着了,至少佘子君看起来是这样。
“子君哥,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姚骞反手拉住佘子君袖子摇晃,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用软软的嗓音说:“可你是没看到寺里那些乡党,老的老小的小,吃不饱穿不暖,还被疫病折磨,特别是那半大的小子,明明自己都站不住了,还要照顾父母兄弟姐妹,我一看到他们,就想起以前的自己。这些我都没跟云哥说过,我以前捡不到馊馍的时候就在心里求老天爷,希望有人能伸出手帮我一把,哪怕给我一块发霉的窝头,我都能鼓起勇气继续去流浪。”
青年说着眼里泛出泪花,一滴泪珠在眼角要掉不掉,宛如一把钝刀磨着佘子君心口。他知道青年说的是真的,也知道他在用凄惨童年攻击自己的意志力,可他还是心疼了、心软了,因为他见过很多那种人,他们眼底的希冀如青年一般不堪一击,仿佛他若是说个“不”字,就是摧毁了一个美好的生命。
“你,别难过,以后有事不想跟云彦说,就跟我说,哥一定帮你。”佘子君看着那滴滑落的眼泪说。
“那你现在能帮我吗?寺里僧多粥少,人少衣少,我就去看一看,放下东西很快回来!”姚骞双手合十哀求着。
佘子君看他嘴唇发干,灵机一动,赶紧拉着姚骞胳膊往外走,“先吃饭,吃了早饭再说。”
姚骞在后面挑了挑眉毛,跟在佘子君后面乖乖说:“好,都听子君哥的。”
稀里呼噜吃完饭,姚骞不等佘子君还在小口小口地喝米汤,滑下炕正要端起碗出门,云彦带着风霜走进窑洞,姚骞一愣,宛如钉在地上的桩子,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哥你回来了!”
云彦不知原委,只当他身体不好反应迟缓,对望过来的佘子君点点头,在门口拍了拍裤管的尘土,走到青年面前接过他的碗,看着青年有点呆滞的表情,温声细语:“病都好了吗?是要添粥吗?外面冷,我去端。”
姚骞急忙拉了把云彦的衣襟,“我不吃了,你给自己盛吧!”
云彦出了门,姚骞当即身子一软趴在炕上,脑袋拱着毡布,闷声闷气说了句:“子君哥,前头的话当我没说。”
佘子君应了声“嗯”,看他像霜打了的藤蔓缩成一团,暗自佩服云彦,也很佩服这个能屈能伸的青年,先前在他面前展开卖惨攻势的时候,真是炉火纯青,居然令自己占了下风,不得了,云彦看上的人有两下子。
对姚骞的过去他略有耳闻,因为当初那只小羊先找到的就是自己。如今想来,他不免有点懊悔,要是他再上心一点,早几年找到青年,他就不会吃那么多苦遭那么多罪了,可他天天有那么多病患看,想着这些,他才觉得食不下咽。以后要对这个小弟弟更好些。
等云彦端来饭菜,姚骞已经坐在桌边捧着《志怪杂记》看的津津有味了。云彦定睛一看,下一瞬带着寒霜的视线射向佘子君,佘子君并不畏惧他的眼刀,回以意味深长的目光。
吃完饭二人就交流起了医术,谈的尽是脉沉脉浮实证虚症、黄芪黄芩白术苍术等,姚骞听不懂则专心读书。
院外,西北风呼来阴霾一起飞舞,把天空搅弄的一片暗淡,使人分不清前晌后晌。
兴国寺里,邓显思搬进柴房,躺在了姚骞睡过的破桌上。
小山村里,尉保山挥着手送别常平,另一手里攥着一颗狼牙。
野外小路,李八子带着几个汉子赶着几辆马车,其中一位汉子正是跟着曹宏奇办事的,车轮碾过泥土留下新鲜的车辙。
同一片天空下,雪花落在了不同地方,为泥路、苍山、荒草染上莹白。纷纷扬扬的白色小花瓣,在半空中尽情舞蹈一番,最终慢慢盖上屋顶、压住泥土、附着皮毛。
临近傍晚,佘子君忽然起身告辞,姚骞连声挽留,言称晚上一起喝酒,于是他收到了云彦和佘子君异口同声的驳斥,理由是他尚未断药,喝酒恐伤身体。
再三感激了佘子君对尉家二老的照顾,姚骞把佘子君送出大门口,望着他与风雪渐渐不分彼此。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姚骞吟诵着古诗,无比感谢这位邻家兄长,他们虽不多见,但颇为投缘。也是因为如此,他能感受到佘子君身上流露出的那份孤独,有点像常平,又有所不同。佘子君的眼里看似没有红尘,又隐藏着红尘的深刻烙印,他似乎总在透过自己怀念某个人。而常平是真的身在红尘里心在红尘外,不过,那是曾经的常平。
这场雪最终没下起来,因为西北风把阴云吹跑了,只屋后墙根下攒了点白砂糖,其他地方的,日头冒尖没多久白砂糖就融进泥土里了。
姚骞养了两日,经云彦大夫诊脉确认身体无碍了,他提出去寺里转一圈,被云彦狠心拒绝了。云彦说自己刚又吩咐送了大量粮食衣物过去,保证不会有人忍冻挨饿。
没能达成所愿,姚骞便在院子里打起了拳,岂知他越打越气闷,仿佛快要走火入魔,便以学习为借口拉着云彦切磋。
起初,姚骞招式又快又狠主动出击,云彦无奈接招,仓促应对。可很快,姚骞就发现云彦在糊弄自己,因为自己已经满头大汗了,云彦还是脸不红气不喘一派从容。姚骞便用言语挑衅刺激云彦,云彦叹口气两招把他制住。被放开后,姚骞卷土重来,云彦又轻松拿捏,手掌一翻,姚骞就动弹不得。可他仍不放弃,屡败屡战,云彦便耐心陪他耍。二人你来我往,直到姚骞彻底爬不起来,但他手上没劲了,口上逞英雄,一会儿“云彦不行”,一会儿“云彦没气概”,还一口一个不服气。终于,花将军发怒了,把他夹在腋下进了屋,扔到炕上一通收拾,他才老实睡了。
第二天拖着一身青紫印记起来,姚骞又叫嚣着云彦练武,被虐的腰酸腿软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献丑了。云彦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招式,都比自己强无数倍,问他师承何人,他竟然说是没有专门学,姚骞不信,云彦就说打的架多了就厉害了。这下姚骞心里平衡了,想想也是,世上能有几个是云彦这号的,他很同情那些跟云彦打过架的人,一定比自己惨成千上万倍。
打打闹闹过了几日,小院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