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散突然听不见任何声音。
世界陡然成了静默的黑白画卷,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极慢极慢。
将士们的痛哭声、安定城的风声、隐隐可听的山林簌落声还有阿瑾游不归的呼吸声,全都骤然消失。
她看到剑长老神态严肃地张嘴,似乎要对阿瑾吩咐什么,而他身后,垂着头的明裳缓缓抬起眼看向了远方,紫瞳浮现白色的阵纹,带血的嘴角勾出淡淡的满足的笑容。
一阵耀目到令所有人的所见画面都变得惨白的白光从地上直冲天际,瘫坐在地的士兵们顷刻间化为烟云。
安定城内鳞次栉比的房屋悄无声息地化为齑粉。
在那白光即将吞没众人的一刹那,云散的识海骤然炸裂,经脉也寸寸崩坏,皮肤渗出血红的斑点,为了回应这股身体识海的崩裂,一股远超元婴修士的力量从她身上爆发。
她透支了所有的妖力与神识力量将众人的影子聚为一个保护的囚笼。
随后,她的眼中闪过金色剑意,升月剑尖啸着被她握紧,剑意划破白茫茫的一片,为众人于这白色的死神镰刀下,争得一瞬喘息的时间。
原来祭阵没有被破,它只是完成了它的苏醒,真正的献祭,是从风时和的死亡开始。
当祭阵真正被启动,祭阵范围内的所有生灵都是祭品。
明裳骗了风时和。
风时和不信任她,想自己控制阵法的结束,但她就没想过把祭阵的弱点交到凡人手里,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告诉过风时和完整的阵法。
一切事情都在瞬间发生。
剑长老在那一息中反应了过来,他震惊地展开神识护住众人的同时,各种灵器也在瞬间被启动。
他怒吼道:“灵力护体——!”
云散的身体仿佛要炸开了。
身体与识海不可忍受的痛苦一起向她席卷而来时,她看到明裳浅淡的笑容僵在嘴角,瞳孔剧烈地颤动着流露出骇人的惊恐。
『不——!』
不什么?
云散疑惑地看着明裳,极致的痛苦让她眼前发白几欲昏死,神思恍惚的她,下意识地想对明裳安抚地笑一笑。
但随着她牵动苍白的唇角,脸上的一小块肌肤瞬间如古老树皮般脱落,露出鲜红的血肉。
一阵牵涉到灵魂般的撕扯痛楚让她忍不住无声地尖叫起来。
云散感受到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将她的魂魄从肉身中扯了出来,她的魂魄被汹涌的灵气、嘶嚎的怨魂还有浓烈的血腥味包裹着,她听到了万千哀魂的悲语。
明裳紫眸骤然转红,她发疯般哀嚎起来,黑色的魔焰自她身上燃起,她挣脱了押着她的弟子,化魔气为刃,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鲜血迸出的一刹那,明裳没有拔出心口致命的魔刀,而是发疯般哭着朝她扑来,她的哭喊声与游不归惊惧到破音的声音一起穿透到她仿佛失聪的耳里:
“尊者——!”
“云散——!”
*
两日前,巫族。
巫玄赤红着眼,呼吸急促,他脸上妖纹浮现,愤怒地看着眼前的白衣人,恨不得上去将他千刀万剐,但他疯狂地挣扎着身子,却依旧逃不脱眼前人随手布下的禁锢。
“我按你的要求做了!”巫玄看着又一名痛苦倒下的巫族子弟,猩红的双眼流下泪水,他发狂般怒吼道,“药修!阵修!我都命人去抓了!我把他们都引到祭阵的石室了!”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杀他的族人!
他是巫族的少主,尽管不是所有巫族人都认可的少主,但还是有很多人愿意相信他,愿意追随他。
他只是想“为”那些人活下去!想“让”那些人活下去!
巫族罪大恶极,但也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他只是想救他们!
白衣人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你没有遵守诺言,便别责怪本尊不遵诺言。”
“本尊要看的,是他们在绝境中的牺牲,而不是你自作主张的献祭。”
他迈过脚下的尸体,朝一名少女走去。
“不、不要——!”一名巫族少女尖叫着后退,她瘫坐在地不断地后移着,她想爬起来逃跑,但双腿沉重得根本不像她的腿,内心的恐惧让她疯狂地哭喊着,“救救我!少主!九婴大人!救命——!救救我!”
她看着面色冰冷的白衣人,几乎要哭破了嗓子:“求求你!不要杀我!不要!啊——!”
她被白衣人抓住了头顶,伴随尖锐痛苦的惨叫声,一道虚无的灵魂被白衣人硬生生地从她肉身中抽了出来。
灵魂来不及逃跑,就被一阵紫光吞没,吸进了地上的阵法之中。
巫子明惊恐地蠕动着喉结,他被这残忍的一幕终于刺激得发了疯,他召出了妖兽,怒吼着朝白衣人冲去:“去死啊啊啊啊啊——!”
白衣人看都没看他一眼。
在巫子明靠近他时,只见他轻轻皱了皱眉,巫子明便突然扼住了自己的喉咙,痛苦地跌倒在地,扭曲着哀嚎。
一只黑色的蛊虫从他的喉咙破皮而出,蛊虫黑紫带青,钻出血肉的那刻,巫子明也死不瞑目地没了气息。
“跑——快跑——!”巫玄哭得痛苦,他痛恨于自己的无用,只能一声声地嘶吼,让那些人快些逃跑。
残存的巫族人却没有听他的话,只是惊惧又绝望地看着白衣人。
白衣人替他们说出了心里话,声音淡漠:“王蛊在本尊这,他们跑得了吗?”
被种了子蛊的巫族人,其生死,对王蛊持有者来说,只是一念之间的事罢了。
“为什么他会知道王蛊的事?”
王蛊是巫族人最大的秘密,事关全族的生死,但凡被种下子蛊的人,都会发誓绝对不外传,违者立刻暴毙而死。
所以非巫族人是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为什么现在有外人知道了?
白衣人仿若真正的地狱使者,他平静地抽走了一个又一个的灵魂,都投喂给了脚下的祭阵。
所有巫族人,无论男女老少,仿佛待宰的羔羊,无路可逃。
他们的惨叫与痛苦的哀嚎对白衣人来说,似乎跟妖兽的叫声没什么区别。
最终,白衣人踏过满地的尸体,走到唯一活着的巫玄面前,他伸手覆上了巫玄的头顶,像是抚摸般轻轻游移了一下。
“……杀了我。”
巫玄不知何时停下了挣扎,眼尾猩红,目光空洞地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