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一片狼藉,周身都是酒菜,湿淋淋极为难受。再看洞内、洞外,人去洞空,不见樊志张踪影。酒还没有完全清醒,走路摇摇晃晃。晃出山洞,走到悬崖边,看到汉军正与西羌开战;汉军明显势弱,形势极为不妙。
王玄甫又渴又困,找到一条小溪,趴在地上喝了一肚子凉水,又在附近找了个山洞,顾不上满身酒菜,继续昏睡。
朦胧夜色中,头晕脑涨的王玄甫,看到洞外有一年轻汉将,高大威猛,慌慌张张,满身是血,逃到不远处另一座山洞。王玄甫来了精神,酒劲过去,头脑清醒:这位年轻将军很是不错,如果收为弟子,还债绝对不成问题!这年头,找弟子也不容易,谁都怕遇到骗子师傅,怎么办好呢?
想太多没用,道行之而成;不做,什么都不会知道。四下搜寻,发现身上只有几本破帛书,还有一大一小两葫芦酒。王玄甫想了想,拎着两葫芦酒,摇摇晃晃,走到隔壁山洞口,大喊道:
“出来吧!早看到你了。不要害怕,给你一葫芦酒压惊!”
年轻败将磨磨蹭蹭,等了好长时间,才走出山洞。王玄甫看看两个酒葫芦,有些反胃,将大葫芦扔给年轻人,留下小葫芦给自己,嘴里说道:
“给你小葫芦,大葫芦留着我自己喝。”
说完,举起葫芦,忍着难受,喝了一小口还魂酒,嘴里、葫芦里洒出的酒更多。年轻将军直爽,那是真喝,举起大葫芦,一口气喝完,也变得昏头昏脑,话都不大不清楚。王玄甫看火候已到,做威严状,以宏大、正统雒阳雅言大喝道:
“吾乃东华帝君,今日度你为仙。本君送你几部天书,学会了,悟道了,便可白日飞升。”
收下礼物之后,年轻将军并没有纳头便拜,倔强地说道:
“帝君,我之所以狼狈,除了遭人暗算,武艺不高才是关键。如果武艺再高那么一点点,便可以劈死酋豪,逆转战局!”
王玄甫嘟嘟囔囔,武艺有用吗?心里面流过《汉书》中的《剑道》三十八篇,随便挑了一篇顺眼的,从树上折下两根树枝,用来传授剑法。年轻将军打架颇有天赋,摇摇晃晃之下,看了三遍,竟能学会。
年轻将军这才心悦诚服,纳头礼拜:
“徒儿钟离权给师傅磕头!”
王玄甫捋着胡须,欣慰地回答道:
“徒儿免礼。”
拜师大礼自然不能免,三个响头之后,钟离权起身说道:
“师尊,这里偏僻,我们去长安吧,那里繁华,可以让弟子好好孝敬师尊一番。”
王玄甫觉得钟离权的话很有道理,也可以试试,承负能力如何,是否有能力还债。两个醉人启程上路,竟然风驰电掣,十几天的路程,酒还没醒,便到了长安城外。王玄甫以为醉得不轻,竟能将一个人看成好几个;不然的话,哪里来的那么多人,怎么会繁华如斯?
钟离权轻车熟路,拐来拐去,走进一家酒肆,请王玄甫喝长安醴。几碗仙酿下肚,王玄甫斜靠栏槛,看街上行人,总觉得老眼昏花,一个人看成好几个;越看越觉得有趣,忍不住继续看下去。钟离权喝到兴头,诗兴大发,放声歌曰:
“坐卧常携酒一壶,不教双眼识皇都。
乾坤许大无名姓,疏散人中一丈夫。”
王玄甫收回目光,干完碗里的醪醴,拍手叫好:
“好诗!好诗!找到自己的道了?”
钟离权笑而不语,王玄甫接着说道:
“徒儿,你这诗吧,道意浓郁,诗却不怎么样。看为师为你示范,如何写诗!”
说完话,王玄甫指着路人问道:
“徒儿,你看路人,一个人能看成几个?”
钟离权更换座位,同样斜倚栏槛,盯着路人看;看了好长时间,伸出两根指头,说道:
“师尊,我能将一个人看成两个!”
王玄甫颇为得意,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之后,说道:
“所以说,你刚入道,道行尚浅,需多加努力。知不知道,为师能将一个人看成三人。所以说呀,你我师徒加起来,一人成五,长安城不繁华都不行!看为师写诗!”
王玄甫喊来笔墨,提笔挥毫,在墙壁上写道:
朝饮崆峒兮醉相逢,
踏云御风兮长安城。
梦里犹忆兮东市酿,
再来一碗兮花灯行。
写罢掷笔,对钟离权说道:
“徒儿,诗里面加“兮”,才是时尚!咱们不能让那些酸儒看笑话,嘲笑我们山里来,所以才如此写诗。”
说完话,王玄甫一头磕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走出洞口,阳光明媚;掐指一算,竟不知何年何月。奇怪了,怎么忘了今晨是何年?王玄甫没敢下山,又在山上捱了几天,才算清楚时日。奇怪,至少在崆峒山昏睡了一年以上,才能对上日子,发生了什么?
下山打听,果然已是延熹三年春。去年十二月,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种羌联合无数羌,组成联军,攻打陇西金城塞,被护羌校尉段熲击败。果然如樊志张所预言,大将军梁冀被诛,第五访去世,羌叛。
王玄甫有些迷糊,这一年多是怎么过来的?难道,醉酒伤了神,失了忆?不行,一定要找到樊志张,问个清楚。四处打听,打听到樊志张的踪迹,又一路打探,追踪到金城塞。
击溃西羌联军之后,金城塞恢复秩序。王玄甫进城后继续打听,却听到了樊志张去世的消息。原来,西羌联军围攻金城塞时,不知道樊志张出于什么目的,留在金城塞汉军中,没有离去。经过种种巧合,段熲采纳了樊志张的谋略,大破西羌。朝廷因樊志张奇异,下诏特征;等诏书送到金城塞的时候,樊志张暴毙。
王玄甫奇怪,能把“别人”骗得云里雾里的人,怎么可能轻描淡写地死去?想想樊志张的嘴,一定是留在金城塞穷极无聊,四处找人吹牛,谈论诸羌秘密。段熲是武威姑臧人,也算本地世家,代表一方势力,怎么可能不清楚诸羌暴乱的缘由?一定是借樊志张之嘴,打击某些势力,攫取利益。
王玄甫由此推断,樊志张之死有两种可能,一则,被人针对,死于那张烂嘴。另一种可能,预见对手强大,不可力敌,便假死逃生。樊志张怎么个死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吃了如此大亏,不能就这么算了;人都“死”了,到哪里去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