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之后,与褚燕交谈的时候,孙浩然才想起来,本来打算告辞,怎么会不假思索,就随口答应了呢?这是不得了的怪事,必须想清楚!
孙浩然将来到巨鹿以后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审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松了口气。正因为没有异常,才被张角的气势慑服,不由疑问,人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感染力?
张角是真气派,不是一个五十人部落大人能够相提并论。孙浩然暗自叹息,用小拇指比比划划,张角是天,自己是地。队伍所过之处,张角如无冕之王,受到信众热情接待,其中不乏官府中人。虽无千军万马,张角的气派不亚于檀石槐;不同之处在于,檀石槐所过之处,满是尊敬与畏惧;张角所过之处,充满尊敬与激动。
又看了几次符水医病,孙浩然还是不明所以,只能归之于玄。从信众的反应来看,的的确确有实效。孙浩然习医,自然明白,不同的诊疗方法,效果各不相同。十医十愈的法子没见过,十医八愈以下的方法多的是;张角的符水疗法,超过十医六愈,不算差。
走过几个乡镇,听了几次布道之后,张角面带慈悲,问道:
“孙灏,一个人躲在穷山恶水茅草屋,除了无尽杂念,还能悟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我又不是没悟过!跟着我传道天下,我保你悟道真道;你要清楚,传道即修道!”
孙浩然很是认可张角的道理,心里无端一紧,愈发觉得其中有鬼,十分担心自己的道。出门前,王师再次号称随便;这可是生死攸关,关乎悟道的大事,怎能随便?孙浩然拿定主意,果断回绝道:
“大贤良师,我很想追随您老布道天下,救民于水火;但父母在,不远游,我要回家侍奉父母!”
张角楞了一下,笑着说道:
“孝道乃中和天地气之第一大道,想法没错!什么时候悟了,可以随时找我。褚燕,好好招待孙灏!”
回家的路上,孙浩然慢慢悠悠,观风赏物,品尝各地美食、特产。王师那老家伙,除了吃饱,别无他求,那是人过的日子吗?不管怎么说,出塞一趟,收益不错;不说大富大贵,再去雒阳的时候,不至于骗吃骗喝。不缺钱,为什么不花?张角对于财货的理解,大有道理。
吃了几天之后,孙浩然发现,街市上的人似乎少了不少。一打听,原来前年大疫,不幸离世的人,超过一成。那时候在关外草原,没感觉到什么异常,反正天天有人病死、饿死,怎么冀州这么严重?
走过几个城镇,问了数十人,答案都是一样。孙浩然奇怪的同时,有点心虚;所谓美食,变得索然无味。还是加速赶路吧!孙浩然觉得,除了孙家寨,再无太平之地,哪里有张角所说的上皇太平气即至?
回到家,没等吹完所见所闻,官府传来紧急消息:天下大疫。孙浩然为自己的选择而高兴,嘀咕道:
“什么上皇太平气即出,天下太平?张角用嘴吹出来的吧!”
王玄甫听到孙浩然的自言自语,叹口气,没有说话,起身离去,忙该忙之事。
黄帝二八七九年壬戌(公元182年),光和五年,春二月,大疫。
将近两个月时间,大疫过去,小疫不断。孙家庄不少人感染,高烧不退,上吐下泻,还呕血。王玄甫带着孙浩然出手诊治,怎么都搞不清楚病因所在,只好搞些补身子的药,安慰人心。寨民的说法不同,号称救活了一大半病人;孙浩然黯然,应该是死了一小半吧!
夏四月,旱。王玄甫与孙浩然不得不与家人、部曲一起,挑水浇地。王玄甫来孙家寨之后,修了水塘,渠水纵横,可以灌溉,可以精耕细作。有水田必定还有旱地,渠水流不到的地方,即便是野草,也都枯黄不堪。
天旱挑水太多,孙家寨集体骂天,发泄不满。自记事以来,孙浩然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大水,全是瘟疫、旱蝗。而今,朝廷布告天下说旱,那是真大旱。相比较而言,孙家寨的条件还算好;幽、冀两州,很多农家只有旱地,日子又该怎么过?
想来想去想到天气,想到张角所说的道理,因为太平气乱,所以大旱、大疫?孙浩然不相信人有能力理顺天、地、中和三气,却觉得太平气之说很有道理。有道理又能怎样?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既然想不通,又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孙浩然以为,太平气之说全是废话。
不知道为什么,练武的时候,即便是精疲力竭,也会神清气爽、酣畅淋漓。挑水浇地不同,走了几趟,便觉得全身不舒服;累得要死不说,心里面还窝着熊熊烈火。看到别人骂天骂地,孙浩然也跟着骂,而且声音很大,压过周围所有人。效果来了,大骂一通之后,身上的担子似乎轻了大半,不累了!
从此以后,每当挑水烦了、累了,孙浩然就会张口骂天。王玄甫心静,总是默默挑水,没有那么多废话。孙浩然忍不住问道:
“王师,你不累吗?我有经验,骂几句天,全身舒服。”
平静如水的王玄甫突然暴怒,撂下挑子,眼睛瞪着、手指指着孙浩然,破口大骂道:
“你个小兔崽子,你骂你的天,问我干啥?”
尽管浇水,旱地还是歉收,加上林子里的野菜、野果、鸟兽大减,寨子里的用度十分紧张;就算王玄甫,都要缩减用度。
夏收、抢种之后,暂时不用挑水,王玄甫将孙浩然及其老父、老母、孙羊叫到一起,商量搬家事宜:
“南下的鲜卑越来越多,都跟疯子一样,打起仗来不要命。这说明什么?天气寒冷,极北之地的日子过不下去,才南迁温暖之地,塞外的日子难过啊!关内的情况你们也清楚,几年之内,接连两次大疫,又连年干旱,这日子还怎么过?所以说啊,天下随时可能大乱。我的意思是,做好准备,随时准备跑路。”
孙铁桦年纪大了,没有以前那么硬气,叹口气说道:
“走是肯定要走,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走;总有那么一些人,宁愿留在这里!我的意思是,小虒、小羊,你们带家人走吧,我和他阿爷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