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几天苦力之后,孙浩然又开始烦躁,心神疲惫。这时候才注意到,幕僚们坐在凉棚里喝水、聊天;聊无可聊之时,才会起身四处走动,不但指手画脚,还会出言训斥。
孙浩然不乐意了,不干活,还要指指点点,这算什么?忍无可忍,便去找王师理论。王师不给孙浩然发火的机会,呵斥道:
“孙灏,不好好干活,来这里干什么?赶紧回去干活,别想说什么废话!”
孙浩然郁闷不已,世道怎么变得不认识了?又想开口说话,再次被呵斥。怒火中烧的同时,心里暗想,王师这老不死,从来不出手打架,是不是趁机试试身手?王师笑呵呵的声音传来:
“怎么,又烦躁了!还是好好干活吧,习惯了就不烦了!”
孙浩然猛然清醒,王师这老家伙,总是深藏不露;万一被打,岂不是更没面子?孙浩然瞪了王师一眼,嘟嘟囔囔,如同斗败的小公鸡,低头离去,继续苦力。
幕僚算计周密,耕种完成之后,预计的产出,能够保证饿不死人。这时候,开始正式建房。两千多人,分为十来个村子;别人家都叫村,孙家依旧叫寨,建在山谷群的谷口,以武力保护关隘。建造村寨的同时,正式开始垦荒、筑梯田、修渠建塘,做长远打算。
深山中了无人迹,土薄而肥,兽鸟众多,加上带进来的牲畜、食物,辅以野菜、野果、猎物,生存不成问题。这种时候,没有什么家不家、村不村,幕僚做总管,众人一起吃饭,一起干活,分工协作。孙浩然总是嘀咕,自己算什么?
到了八月,秋收完毕之后,王师找到孙浩然,吩咐道:
“小虒啊,张角的处境很不好,你出山一趟,把他接来。你要注意,只能救他一人,千万不要烂做好人。他要是自己寻死,不愿意离开,你也不要勉强。其它的事情你随便,为师还是老习惯,不愿意教你做人。”
山里安宁,山外乱战,到处都是战场,到处都是无人收拾的死人骨,到处都是禽兽的乐园。孙浩然小心翼翼,躲来躲去,莫名其妙地打了几场,冲进巨鹿城。一打听,张角改名,不叫大贤良师,叫做天公将军,从巨鹿转移到广宁。
赶到广宁,拜见张角,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张角的眼泪吓倒。张角模样大变,没有了翠云时的忧国忧民、雄心壮志,也没有了传道天下时的慈悲为怀,成了真真正正的老朽,白发苍苍,枯瘦如柴。
张角睁开浑浊的双眼,看清楚孙浩然之后,老泪哗啦啦流个不停。孙浩然没有陪人流泪的习惯,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伤心,呆呆地站在床前,眼睛看地。看了一会,觉得不是办法,硬着头皮说明来意:
“天公将军,王师让我接你进山!孙灏能力有限,只能带你一人离开!”
张角没有回应孙浩然的话,自顾自流泪恸哭。哭了一会,张角看着屋顶,张嘴说话;孙浩然不清楚,张角究竟是自说自话,还是对着自己说话:
“没想到啊,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我错了,苍天没死,是我搅乱了天地气,造成如此杀孽?”
孙浩然不敢随便说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静静地听。老是看地也不好,强压不适抬起头,看着张角的眼睛。张角擦干净浑浊的双眼,目光从屋顶转向孙浩然:
“孙灏,你来这里干什么?”
孙浩然愕然,刚才的话白说了!看看没有外人,趴在张角的耳边,小声说道:
“天公将军,王师让我接你进山静修;还让我告诉你,大势不可违,不要做无谓之事。咱们道家人,还是求长生久视吧!”
张角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絮絮叨叨,说些听都听不清楚的话语。过了一会,张角擦干眼泪,从床上坐起来,威严肃穆,声音洪亮:
“孙灏,我要做的事还没做完,不能离开。谢谢你,谢谢王玄甫那个老不死。不过,谈好的买卖不能作废。”
说着话,从床头取出一个包裹打开,给孙浩然讲解其中的物品:
“这是《太平清领书》,这是我多年的传教心得,这是几百年以来的天气、灾异记录。孙灏,记住我的话,我死不要紧,《道》不能死!我告诉你,这些帛书你们师徒可以读、可以抄、可以卖。最重要的一点,为《道》找到传人,将《道》传播下去。”
听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孙浩然的眼泪“刷”的一下,喷涌而出;张角再次老泪纵横,问道:
“孙灏,你说,我错了还是刘宏家错了?”
老头子这么严肃,孙浩然的内心深处,都不敢喊老不死,更不敢、不会胡说八道、敷衍了事。认真思索片刻,孙浩然回答道:
“大贤良师,你说的事情太大,孙灏确实不懂。我怎么都想不通,怎么会死那么多人?草原上天天死人,中土大地天天死人,不是疫疠就是水旱蝗,这是为什么?
“在家里,我种地干活累了、烦了,总是跟家人一起,大骂老天;要不是老天,我们怎么会受这么多苦?可是,老天是谁呢?这次出山,一路走过来,到处都是死人骨,到处都是战场;我确实不知道,也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
这一次,张角是真伤心,泪如泉涌,擦都擦不干,哽咽着说道:
“孩子,我想明白了,我没错!苍天确实死了!”
张角的眼泪流干,话音从羽提高到宫,怒吼道:
“我没错,太平道没错,苍天已死!我,太平道,会以自己的生命,告诉老天,告诉世人:苍天已死!你走吧,我不会离开;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你带张燕走吧!”
张燕大哭,磕了几个头,随孙浩然离开张角。走到屋外,孙浩然问道:
“张还是褚?”
张燕肯定地回答道:
“现在还是褚,以后有机会,再改回张!”
卢植作战不力,槛车押送雒阳之后,汉军对张角的围攻,有所松懈,没以前那么严密;战事松垮拖拉,将卒情绪低落。褚燕的轻功很好,又有孙浩然开道,两人轻松冲出包围,远走高飞。褚燕不愿遁入深山,由孙浩然护着赶到常山,托付五十多身份不明之人给孙浩然:
“孙灏,就算让他们做奴做婢,也要保住他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