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绝战（上）
骤风吹过，阴云终是将最后一点光遮住。
梅儿推开府宅的大门。
门内萧氏的战旗飒飒飘扬，数千盏火把把这肃杀的暗夜照的苍亮。上万名萧氏弟子手持长剑怒视着她。
“聂姑娘，好久不见！”说话间，萧逸单背着手，从弟子中信步走来。
梅儿关上府门，举起君子意，问：“废话少说，兰家人在哪！”
萧逸单阴阳怪气道：“真是没想到啊，十年未见，聂姑娘依旧和之前一样，博施济众。这兰珏枫把你困在那兰之夏的身体中数年，恨不得将你除去。如今姑娘你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竟不计前嫌来此救人。姑娘这性子真真让人敬佩。”
梅儿啐了一口，道：“在我面前收起你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听着恶心。你想要的是我，把那些兰家人放了。”
萧逸单道“放？可是聂姑娘来的好像有点迟。”
梅儿不安道“迟？什么意思？”
“姑娘往身后看。”萧逸单说着，指了指梅儿的身后。
梅儿身体僵了片刻，惊愕失色。
她转身。只见身后的的血泊中，躺着数百名穿着兰氏家服的人。
梅儿只觉两腿发软，不自觉往前挪了几步，停在那些尸体的面前。
那些人身上已经闻不到生气，他们脸上和身上满是剑伤，皮肉外翻，一股强大的邪气正从他们的体内往外涌。
萧逸单：“本来我只是想来此等姑娘，顺便让他们带我去姑娘的闺房参观参观，可谁知这些人死活都不肯告诉我姑娘的闺房在哪里。”
“现在想来，这些人也是傻，自作多情的把你当成他们的家人，护着你。他们应该不知道你这个小师妹从来没把这些兰氏之人放在眼里吧！”
梅儿怔住。她感受到之夏那一缕残魂在体内不停的抽搐。
在这之前，之夏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个家是多余的，她一直以为所有师兄们都厌恶她，讨厌她。现在想想，她才发现，原来她在山中的这十年，那些师兄们虽然躲着他，可每次她遇到危险之时，总有人及时出现保护她。原来，那些师兄们一直都在远远的陪着她。
梅儿闭紧双眼，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兰家人的尸体。凝神片刻，转身问萧逸单：“兰珏枫和兰芜尘在哪里？”
萧逸单对着身后的弟子使了个眼色。
两名弟子搀着兰珏枫和兰芜尘走来。眼下，兰珏枫身上的家服已被鲜血染红，心口的血不停地往下流，整个人如同烂泥一样搭在那两名萧氏弟子身上。和兰芜尘。
梅儿右脚刚迈出去，可下一秒又慢慢的退了回来。
“你个畜生，谁，谁让你进来的，滚，还不快给我滚！”兰珏枫看到之夏，低声骂着。想来，他也想像平常一样高声呵斥，可是眼下心有余而力不足而已。
梅儿问萧逸单：“你对他做了什么？”
萧逸单伸出右手，幻出了一把金丹碎块。那些金丹上面还挂着血丝，上面还依稀浮动着些许灵力。
“没做什么。我知道那兰珏枫待姑娘颇为严苛，动辄辱骂打骂，就替姑娘碎了他的金丹，挑了他们的灵脉而已。至于这兰芜尘吗？”
萧逸单走到那兰芜尘旁边，手中的肃清戟挑了挑
“近日我听说山下各国流行一些很奇特的花样，什么白鹤晒翅，什么碾石为珠，我好奇便在他身上试了试。果不其然，这些新花样看的我真的是热血沸腾”
“哦，想来姑娘是没听说过这些花样。那波扶着就开跟你说道说道。”萧逸单旁边的人拿了把椅子，萧逸单顺势坐下
“这白鹤晒翅，碾石为珠皆是山下那些自封为王的蠢材闲来无事发明出来拿活人消遣的把戏。白鹤晒翅就是困身于十字活木架之上，转动木架以抻筋拉骨。碾石为珠比白鹤晒翅简单了些，就是以木架覆于人的四肢上，将如石般的骨头捻成细碎的珍珠......”
萧逸单后面一大堆话，梅儿再也听不见了。他看着面前两人支离破碎的身子，看着他们如落花浮萍般的残躯，浑身颤抖着。
“他们活该”一个声音在梅儿的内心响着。
是的，他们活该。他们活该被杀被剐。若不是兰珏枫把它当成万恶之始，因她是聂家人就将自己禁在黑暗里一困就是十年，她内心积压着的憎恨与仇怨也不会如猛兽般将她死死锁住。若是那兰珏枫能听她的哀求，不要让她独自守着黑暗守着仇恨看着之夏自在的活在阳光下，或许，在她从这具身体中出来之时，她还会对养了她的兰家人有一丝的感激。可她没有，他把本来可以回头的她彻底锁在了黑暗里。
还有，还有哪些兰家人。他们每个人都视自己为苍蝇臭虫，都不肯与自己亲近。他们都嫌弃她。她那个敬爱的师兄兰芜尘，不也是因那萧柔嘉打过自己吗？没人真正把她放在心上。
对，没人把她放在心上。他们都该死。
梅儿想着，大笑着。
萧逸单道：“姑娘笑什么？”
“没用的东西，萧宗主握着就不怕血脏了自己的手吗？”梅儿说着，向前走了一步，反手一推，萧逸单手中的那些金丹碎块瞬间碎成屑，随着风消失不见。
兰芜尘惊愣道：“你......”。
兰芜尘的话音未落，一只手便紧紧地勒在自己的颈上，一阵刺痛从脖子传遍全身。
梅儿：“小师妹？你们兰家是什么阴沟旮旯里的贫门贱派，也敢跟我攀亲道故！”
兰芜尘如同漏了气的皮球，任由梅儿掐着自己。他看着面前的人已没有了之前的纯善，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光亮，苍凉的瞳孔里眼下满是挥之不散的仇恨和阴霾。
一旁的兰珏枫咳了数声，吐了几口血，怒道：“畜生，滚.......”
“畜生？”梅儿苦笑了一声，另一只手覆在兰珏枫的颈上“兰珏枫，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兰珏枫：“你，你是......”
梅儿低声怒道：“兰珏枫，为什么？我杀了你的夫人，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既知我是聂氏罪人，为何不杀了我！”
兰珏枫面目极其痛苦，他双手紧紧握住梅儿的手，急言道：“滚，快滚。”
梅儿：“兰珏枫，你这个孬种，现在我一想起曾经和你一同生活了十年我就觉得恶心。如今，我已与你兰氏恩断义绝，你有什么理由赶我走！”
“滚......”兰珏枫的声音越来越小。
一旁，萧逸单听的有些不耐烦，他擦了擦肃清剑剑身的血，道：“聂姑娘若是不忍心下手，聂某愿意代劳。”
“聂宗主着什么急啊！这畜生困了我这数年，我怎么也要和这畜生好好算算账吧！”
说话间，无数怨气从之夏的体内涌出，直接通过兰芜尘和兰荻松的七窍打进他们的体内。与此同时，数不清的冤魂鬼气从山下涌来，围在那百名兰氏家人尸体的周围，打进打出，沸腾嘶吼着。
兰珏枫不可置信的看着梅儿。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嘴里重复着那个冷到极致的字：“滚！”
“到了最后，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不肯对我好一些吗？”梅儿颤声道“既是如此厌弃，为何不早早地杀了我！”梅儿说完，两手一扬，将兰芜尘和兰珏枫扔到了那尸体堆中，沸腾的怨气瞬间将两人和那些尸体吞没。
萧逸单站在旁边，惊了片刻。他刚才以为梅儿是在故弄玄虚，找机会把兰芜尘和兰珏枫救走，没想到梅儿对养了她十年的人竟是这般毫不留情面。
萧逸单：“果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梅儿擦了擦手中的血，走到萧家人面前：“现在碍事之人已经解决掉了，聂宗主，我们该算算总账了！”
萧逸单故作一脸无知的样子笑问：“聂姑娘想和我算什么？”
梅儿：“当然是聂家数万人性命，以及我娘惨死的账啊！”
萧逸单笑了笑，一派无辜之态：“聂姑娘，聂氏屠城乃是金、萧、齐、姜四派家主共同谋划，姑娘怎得单抓着我萧氏不放？”
梅儿：“你修炼蛊僵，操控天兕作乱，致使萍阳全城被屠，郄氏被灭，而后诬陷聂氏，致使数万人冤死天虞山。我说的可有错？”
萧逸单：“梅儿姑娘这是要把所有的罪名推到我身上？”
梅儿愣住。
萧逸单淡然道：“就算是我参与了蛊僵炼制，也不能证明萍阳被屠，郄氏被灭是我做的吧！”
梅儿怔住。
是啊，如今已过了十几年，人死草枯，一切证据一切真相早就被埋在岁月的尘土里。
萧逸单：“再者说，那蛊僵乃灭世祸害，我炼制蛊僵也是为了找到消灭蛊僵最有效的方法，我又何错之有？”
梅儿：“所以就哄骗活人做你的试验品，做你的猎物？”
萧逸单笑了笑，道：“为了救世，牺牲是正常的。”
“救世”梅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笑不止。她笑着，心却被一点点的撕裂着“你到底是要对付蛊僵，还是想用蛊僵对付其他门派，主宰这个世界？”
萧逸单思考了片刻，答道：“这二者似乎不冲突吧！”
梅儿想着聂氏枉死的数万人，看着面前的这张脸，只觉得荒唐。
萧逸单道：“不过说到底，我们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将聂氏之人全部处理干净还都要多亏梅儿姑娘的鼎力相助啊！”
梅儿怔了：“你什么意思？”
萧逸单上前几步，轻声道：“要不是你将聂氏的布防情况和那聂氏秘境的入口告诉给金家小公子金箬涵，我们是绝不能在那么短时间内便找到你们族人的藏匿之处的！”
梅儿僵在原地，浑身的力气似乎被瞬间抽干。萧逸单的话仿佛一双手，将她从那万丈深渊中推下，将她推到了一个个骇人的噩梦中。
“若涵哥哥，我告诉你，那边就是我们兰氏的秘境，里面有很多发光的仙草奇花，天兕也待在里面，我带你去玩吧。”
是她，是她自己在金若涵的面前清楚地念出咒法，打开了那秘境的结界，是她自己将那些躲在秘境中的族人们送到了无间地狱里。
梅儿只觉得万蚁噬心，她迫切地想要离开这具身体。
萧逸单见梅儿神思飘忽，拿出肃清戟，汇聚灵力与掌心，眨眼间就要刺向梅儿。
可那肃清戟在碰到梅儿胸口的一刹那便被梅儿周身的戾气瀑弹开。
萧逸单看着手中的灵力渐渐熄灭，感受着汹涌的灵力瞬间流回，无论他怎么聚力，那些回流的灵力像被寒冰困住的微火，仓皇熄灭。
萧逸单慌了，她两手握紧肃清戟，低吼：“你，你做了什么？我的灵力怎么没了？”
“没了？”梅儿愣了片刻，大笑。
萧逸单脸色煞白，双目暴睁，冲着身后的弟子们高声厉喝：“快，快发信号。”
他高喝着，可双腿却抖着不停地往后退，退到了弟子们中间。
发信号？想来萧逸单是等着其他门派寻着求救信号来救自己吧。
也好，来的人越多越好。她和那些叔叔伯伯们，那些仙门百家的仇总是要报的。
“咻......嘭!”
一道道金色的光在天上炸裂开来，而后碎成点点星光。梅儿抬头，看那乍亮的碎光，看的出神。她已多久没见过这样亮刺眼的彩光了，那光如同如同将碎的黎明，如同无边黑暗中那一闪而过的流星。
结束了，是该结束了。
还未待梅儿看够，她只觉得身上微痛。低头看，五六名萧氏弟子手中的长剑已刺到她的体内。
她看着体内不断流出的鲜血，天上那好看的彩光就在这时，消失了。
无数怨灵在她体内撞击着等着破土而出，无数冤魂从四面八方打进她的身体。
疼，很疼。
可越是疼，梅儿越是开心，她恨不得将这具身体撕裂，让这世上徘徊着、肆虐着的冤魂恶鬼统统打进这具躯体里，让它们杀光所有的人。
萧逸单拄着肃清戟，对那些弟子们高呼：“上，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