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既是你自己的钱,等到了上京,我自会还你。”
不是怕他不还的事。
只是那银票交出去,她就没法半道再离开了。
闻蝉不想回国公府。
这些年辛辛苦苦打拼,好不容易成了“柳娘子”“檀夫人”,一回国公府,却只能是他的使婢。
虽脱了贱籍,可才过五年,国公府的人都认识她。
无名无分跟着谢云章回去,她不想。
可眼下就算谢云章想给一个名分,她也无心要。
刚和檀颂分开,她只想自己静一段日子。
“好,我给公子。”
为了取信于他,闻蝉没得选。
那银票她没取出来,还缝在那兜衣里,又收进柜子。
此刻拿到手中,看见那单薄的布料,她霎时脸热。
“我……取出来再给公子……”
“不必,”谢云章探出手,“我会好好保管。”
他亲手从人身上扯下来,再叫她亲手交到自己手中。
好似定情信物。
闻蝉上前两步,小臂贴着身侧,实在给不出去,哪怕此刻男人看不见。
“要不还是……”
“杳杳,”谢云章及时出声,“听话,给我。”
闻蝉便下意识地交出去了。
她看见男人用指尖捻了捻,不知是在确认银票,还是在摩挲她小衣的布料。
最终在他掌心揉成一团,被收入袖间。
“就当是你借我,每月计一分利。”
闻蝉眼睛一亮。
随即又黯淡下去。
每月一百两的进账,到上京至少六百两,的确很划算。
可这笔钱不是这么用的,既是傍身钱,就该牢牢握在手里,必要时跟着她一起逃。
如今脱了手,要跑也身无分文。
当日黄昏,楼船靠在海峡另一岸。
闻蝉终于得了身简单的衣裳,一行人乔装成商队,在岸口附近的客栈落脚。
陆英扮成她的贴身女使,实则方便贴身监视她。
再加上谢云章随行带的侍卫,从渡口下船,到走上客栈三楼,两人被层层簇拥着,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离开。
窗外,渡口熙熙攘攘。
闻蝉与人假作夫妻,故而住进同一间房。
客栈三楼统共只有两间厢房,大而奢靡,竟像是大院里的一处正房。
“在看什么?”
屋内,盲眼的男人倏然发问。
不等人作答,又说:“我猜你在看路,想着要怎么跑。”
他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闻蝉只管闭上窗,“我没有。”
她什么都没做,又怎会认罪。
虽然,她的确在等一个机会就是了。
“你过来。”
谢云章叫她,她就乖乖过去。
为了让男人更安心,她甚至直接坐到人腿上,小臂圈上他颈项。
“这么乖,可不像你。”
“我从前不就是这样的?”
三公子说什么,她就乖乖照做。
谢云章揽上她腰后,并未开口。
他的杳杳自然很乖,可事到如今,好不容易才把人从琼州捞回来,谢云章没法自欺欺人。
闻蝉,不再是他养在院里的小丫头。
“我要真跑了,公子怎么办?”
“抓回来。”男人答得毫不犹豫,又恐吓似的加上一句,“把你腿打断。”
闻蝉挑眉。
随即又觉得他不会,多是吓吓自己。
“我怕疼,公子不能打我。”
“怕疼就别跑,我自然疼你。”
闻蝉没再接话。
晚膳后屋门被叩响,陆英和石青带着一名医者,立在门外。
闻蝉当即让路,让他们进来。
回身闭门时望见对面厢房门开着,一个布衣男人倚门而立,正往她这边张望。
见了她,身子一下打直,对她笑着点头。
闻蝉便想起,黄昏时分上楼时,还在廊下见过他。
似乎是个机会。
她仰起笑,也对人点头示意,这才缓缓闭上屋门。
里屋大夫正在看诊,也不必猜,必然是为谢云章的眼睛。
他那等天之骄子,生来就能平步青云,倘若今后都看不见了,这仕途也算走到头了。
一炷香后,大夫背着药箱出来,由石青送人。
闻蝉走进去,陆英正在整理药方,拿在手中厚厚的一沓,内服外用皆有。
“大人夜里要敷药,到时属下去配来,还要劳烦娘子。”
闻蝉自然没有推辞。
她只是有些纠结,要跑,当然趁着谢云章眼盲的时候最容易,可这种时候跑,似乎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喂谢云章喝下一碗药,又叫他躺下来,将草药敷在他眼睛上。
“若我此生没法复明,怎么办?”
闻蝉第一感是不会。
她不通医术,只是天然觉得,像三公子那样的人,就算经历一点小挫折,上天总还是眷顾他的。
不至于天妒英才,早早就夺走他一双眼睛。
“那我就做公子的眼睛。”
黑黢黢的草药涂满男人眼窝,闻蝉又拿一条巾帕替人压实。
她没说谎,她是真心的。
倘若访便名医,都断定谢云章以后看不见了,闻蝉会选择留下。
就像从前他照顾自己一样,照顾他。
说来也是好笑,和他在一起,她能一边想着逃跑,一边真心许下誓言。
谢云章似乎没什么反应。
闻蝉便又去握他的手:“公子放心,一定会好的。”
她将草药碗送出去,才又问了陆英大夫的说法。
“那老大夫是个治眼疾出名的,今日他看了,说这撞了脑袋的最难治,保不准后头还有什么毛病发作,只叫大人不要心急。”
闻蝉便点头,“就这么一路看过去,待回了上京,太医也请得。”
也只能先这样想了。
闻蝉虽担忧,却不想反惹他不痛快,在屋里从不提起这回事。
和人安生睡一夜,第二日起来,谢云章昨日那几分忧虑也退却了。
“帮我个忙。”
彼时闻蝉正在帮他穿衣裳,闻言问:“公子要做什么?”
陆英带着两名女使进来,特意递上一把铜剃刀。
这东西倒不眼生,檀颂也会用,就是闻蝉没上手过。
“我……怕我伤着公子。”
“无碍。”
谢云章坐在床沿,微微仰起下颌,“练一练就会了。”
这活曾被石青短暂接手过,嫌他笨手笨脚干不好,谢云章又靠着知觉自己来。
可如今闻蝉在,自然就要假手于她。
闻蝉只觉得棘手。
小心捧起男人的脸,她左看看,右看看。
他生得很白,但两日没修理,的确有几个青茬冒头。